第十八章 冀州弈棋局

建安元年的冀州,残冬未消,寒风卷着邺城的尘土掠过韩馥府邸的朱漆门扉。卫昭立于马车辕首,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衬暗绣的玄武纹——这是河东卫氏跻身中原士族的徽记,亦是他此刻叩响冀州权力之门的凭依。车辕旁的从仆捧着鎏金礼盒,盒中十枚河东精盐压得锦缎沉沉,那是卫氏商队横穿八百里太行山的拜帖。

“卫氏子弟卫昭,求见韩馥将军。”门吏接过名刺,目光在“卫”字上停留片刻。自董卓之乱后,河东卫氏其名早随商队传遍河北,只是此刻韩馥正为袁绍屯兵黎阳之事焦头烂额,未必有暇接见这远道而来的世家子弟。

等待的间隙,卫昭望着府内匆匆而过的幕僚,听见有人低声议论“袁绍遣使劝降”,有人抱怨“麴义部兵骄横难制”。他唇角微扬——韩馥懦弱,袁绍独霸四州之势初显,冀州士族的天平早已倾斜,而他此行,正是要在这变局中为卫氏落下关键一子。

半个时辰后,门吏终于引他入厅。韩馥端坐主位,身形微胖,眉宇间满是愁容。“叔明远道而来,”他挥退左右,语气带着客套,“可是为河东盐铁通商之事?”

卫昭躬身行礼,却不答反问:“明公可知,袁绍屯兵黎阳,麾下已献驱虎吞狼之计?”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竟是冀州地形图,“昨日军情,袁绍已遣使勾结黑山贼,欲从魏郡、巨鹿两路袭扰冀州腹地。”

韩馥瞳孔骤缩:“你……如何得知?”

“卫氏商队遍布河北,”卫昭指尖点在地图上的邺城南门,“明公可知,您麾下长史沮授昨夜已密会袁绍使者?武猛都尉张颌的亲军,今早也向黎阳方向运送了三车精铁。”他顿了顿,见韩馥脸色煞白,才放缓语气,“卫氏与冀州世家素有声谊,不忍见明公为小人所误。”

这并非危言耸听。自袁绍移檄讨董以来,冀州士族早对韩馥的庸碌不满,暗通袁绍,不过是顺势而为。卫昭看准的,正是韩馥此刻孤立无援的窘境。

“公子可有良策?”韩馥抓住救命稻草般前倾身体。

“策有二,”卫昭伸出两指,“一为立信,二为固盟。明公可即刻下旨,将卫氏所献精盐半价售与邺城百姓,再以卫氏屯田之法开仓赈济流民,此乃收揽民心;二可遣使联络清河崔琰等世家宗主,许以士族参议军政之权,共抗袁绍——”他话锋一转,“若明公应允,卫氏愿以河东私兵两千,助明公戍守魏郡要隘。”

韩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许士族参政,无异于分权;借卫氏私兵,更怕引狼入室。但想到袁绍大军压境,麾下众人又心怀异志,他最终咬牙道:“好!孤准你联络世家,若能退袁绍,卫氏便是冀州首功!”

卫昭摇摇头,“明公当知,袁氏入主河北,大势已不可逆,吾等当早作打算!”

韩馥瞬间面如死灰。

……

离开韩馥府邸时,卫昭的马车并未返回驿馆,而是绕到城西的崔氏别业。清河崔琰早已在门前等候,青竹纹深衣衬得他长须飘逸,目光如炬。“卫三郎好手段,”他将卫昭引入内堂,指了指案上未封的袁绍密信,“袁绍使者刚走,许我冀州别驾之职,换崔氏劝降韩馥。”

卫昭拿起密信,见信中除了封赏许诺,更有若韩馥不从,可联络麴义倒戈的阴狠之计。“崔公意下如何?”

崔琰抚须长叹:“韩馥非明主,袁绍虽强,却外宽内忌。”他看向卫昭,“三郎,虽然之前我等略有分歧,但是世家利益面前,一切都要以家族为重!”

卫昭点点头,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公子方才说动韩馥许士族参政,可是想借我等之手,在冀州布下暗棋?”

卫昭坦然一笑:“崔公慧眼。袁绍若得冀州,必重用河北士族,而卫氏、崔氏身为外乡世家,难有容身之地。唯有助韩馥暂稳局面,才能争取斡旋之机!”

崔琰凝视卫昭片刻,更想起袁绍帐下审配等人对世家的猜忌。“好!”他一拍案几,“崔氏愿与卫氏共图之。只是麴义桀骜不驯,恐难控制。”

“麴义不足虑,”卫昭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这是卫氏探得的冀州寒门名录,我等可从中选拔人才,派到韩馥军中,逐步替换麴义旧部。”他指向名册上一个名字,“此人名为牵招,雁门名士,与袁绍有旧怨,却因出身低微不得重用,若得此人相助,可稳北方局面。”

接下来的十日,卫昭与崔琰分头行动。卫氏商队的粮车源源不断驶入邺城,表面是赈济灾民,实则每十车粮食便带一车军械;崔琰则以乡议为名,召集冀州十郡世家宗主,在酒会上痛陈袁绍吞并冀州后必削世家特权,并展示卫氏提供的士族参政章程——章程中明确规定,世家可派子弟参与州郡财政、司法事务,实则是为渗透中枢铺路。

与此同时,卫昭亲自拜访牵招。这位身着布衣的青年正在书斋研读《孙子兵法》,见卫昭登门,眼中满是诧异。“卫公子乃世家贵胄,为何屈尊拜访在下?”

“闻先生有御边之才,卫某特来请教,”卫昭指了指墙上的并州地图,@若袁绍取冀州,必北联乌桓,先生以为韩馥当如何应对?”

牵招目光一亮,取过笔墨在地图上勾勒:“袁绍入河北已不可违,可遣使结好鲜卑轲比能,许以互市之利,以世家盐铁资助雁门郡兵,如此可固北境。”他侃侃而谈,从地理形势到兵种配置,无一不精。

“至于河北由谁主政,又有何干?”

卫昭心中暗喜,果然没看错人。“先生若肯辅佐韩馥,卫氏愿以千石粟米为资,助先生编练雁门骑兵。”

牵招猛地起身,长揖到地:“某虽不才,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

半个月后,黎阳渡口的战船突然拔锚西进,袁绍亲率三万大军直逼邺城。韩馥登上城楼,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袁字大旗,手按剑柄的手指不住颤抖。“卫公子,崔宗主,如今如何是好?”

卫昭远眺敌阵,见袁绍阵前甲胄鲜明,心中已有计较。“明公勿忧,”他转身对牵招道,“先生可率突骑袭扰袁绍粮道,崔宗主请速调邺城世家私兵固守四门,卫某自有办法!”

待众人离去,卫昭召来卫平,低声吩咐:“你持此信物,去见校尉赵浮,就说卫氏愿以五千石粮食,换阵前倒戈。”信物是一枚刻着义字的铁牌。

当夜三更,袁绍军营突然火光冲天,麴义的先登营中杀出一支奇兵,为首大将正是赵浮,他高呼“韩馥有恩于我,岂肯从逆!”,率军直扑袁绍中军。袁绍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幸得颜良、文丑率军死战,才勉强稳住阵脚。

韩馥在城楼上见状,大喜过望:“卫公子真乃奇才!”

卫昭却神色凝重:“明公,倒戈只是权宜之计,袁绍势大,我军难敌久战。”

韩馥点点头,“已无婉转余地吗?”

卫昭顿了顿,看向崔琰,“崔宗主,是时候了。”

崔琰会意,上前一步对韩馥道:“明公,如今袁绍虽败一阵,兵力仍数倍于我。为保冀州百姓,不如……”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城楼下蠢蠢欲动的世家私兵。

卫昭接口道:“明公,袁绍若破城,必因倒戈之事屠戮邺城。卫氏愿以商队船只助明公退守,再图后计。当然,此时面对袁氏,明公并非毫无底气!”

这实则是逼韩馥让权——若韩馥离开邺城,群龙无首的冀州士族必将归顺袁绍,而卫氏早已通过士族参政章程安插了大量人手,届时便可在袁绍麾下继续布局。

韩馥面如死灰,环顾左右,见崔琰等世家宗主都默不作声,心知大势已去。“罢了,”他解下印绶,“其实也早有打算,吾愿将冀州让与袁绍,只求保全性命。”

三日后,袁绍大军开入邺城,接受韩馥让位。入城之时,他见街道两侧站满了持械的世家私兵,为首的正是卫昭与崔琰,两人身后各立着百名身着玄甲、腰悬玄武纹佩的部曲。

“卫公子、崔公!”袁绍勒住马缰,笑容意味深长,“助孤定冀州,功不可没。”

卫昭躬身行礼,语气恭谨:“明公英武盖世,我等不过顺应天意。”他顿了顿,呈上一卷竹简,“此乃冀州士族共治章程,望明公采纳,以安人心。”章程中明确要求袁绍重用冀州士族,实则是为卫氏与崔氏等世家争取权力。

袁绍展开竹简,目光在上停留许久,也知道河北世家必不容河东世家,但是河北世家不能独大,卫氏、崔氏正是好的选择。他忽然大笑:“好!孤准了!卫昭可为冀州治中从事,崔琰为别驾,共理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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