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窥长安变

邺城槐树新叶初绽,卫昭却在治中从事署的案头铺开了河东舆图。案角铜漏滴答作响,映着窗外袁绍亲军巡逻的赤色旌旗——自袁绍入主冀州,这面“袁”字大旗便如阴影般笼罩了邺城,而他这位名义上的冀州治中,实则成了袁绍制衡士族的棋子。

“公子,袁绍帐下谋士郭图已在府外候了好一会,”卫平压低声音,将一叠文书推至案前,“这是新征的盐铁税册,袁绍要将河东盐引收归州府直管。”

卫昭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解县盐池,眸光冷冽。袁绍初入冀州时许诺的士族共治,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权宜之计,如今郭图审配等人掌权,河北士族已被层层压制,更何况他这外来的河东卫氏?之前崔琰“袁本初外宽内忌,终非明主”的断言,此刻正化作案头冰冷的税册——若再不走,卫氏在河东的根基恐将被连根拔起,只有转入暗处伺机而动了。

“请郭先生进来吧。”卫昭将舆图卷好藏入木匣,脸上已换上恭谨笑意。

郭图摇着羽扇踏入书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书架:“卫治中这是要搬家?”他指了指墙角的木箱,“袁公念你治理冀州有功,特命某来宣旨:升你为将军府长史,即刻随征黎阳。”

卫昭心中一凛,面上却做出惶恐之色:“在下才疏学浅,恐负明公重托。何况……”他忽然咳嗽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自去年冬日染了寒疾,大夫说需回河东静养,否则……”

郭图狐疑地盯着帕子上的殷红血迹——那是卫平用朱砂混着鸽血特制的“病征”。“卫治中贵体要紧,”他语气稍缓,却仍带着试探,“只是袁公正用人之际,若此时辞官……”

“郭先生放心,”卫昭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在下已拟好辞呈,愿以卫氏商队半年利润充作冀州军饷,只求能归乡养病。”竹简展开,上面列着十车河东精盐、百匹并州良马的清单,正是戳中袁绍软肋的筹码。

郭图盯着清单,羽扇顿了顿。袁绍此刻正为粮草发愁,卫昭此举既显“忠心”,又暗合士族重利的本性,倒是挑不出错处。“也罢,”他收起竹简,“某会将卫治中之意转禀袁公,只是这辞呈……”

“有劳先生美言。”卫昭躬身相送,待郭图背影消失在门廊,立刻对卫平道:“备马!今夜子时从北门出,绕开袁军哨卡。”

月上中天,卫昭一行二十骑裹着夜色冲出邺城。回望城楼上火把明灭——如今棋局已变,袁绍非明主,冀州非久留之地,唯有回到河东,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天下大变中握稳先手。更何况,河北,他并非没有后手……

五日后,河东郡治所安邑城外,卫昭望着中条山轮廓,勒住马缰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盐池特有的咸涩味,远处卫氏坞堡的箭楼在夕阳下投下厚重阴影,那是卫氏立足百年的根基。

“公子,坞堡已加强戒备,”卫平指着山道上巡逻的部曲,“自董卓迁都长安,司隶校尉张济的兵卒常来河东劫掠,前几日还抢了解县盐商的车队。”

卫昭翻身下马,抚摸着坞堡大门上斑驳的玄武纹浮雕。董卓之乱已持续三年,如今他龟缩长安,司徒王允正密谋除贼,而历史的齿轮,即将在那个名为“连环计”的节点上轰然转动。“去把族中长老都叫来,”他沉声吩咐,“我和大哥有要事相商。”

议事厅内,烛火映着卫氏长老们苍老的面容。当卫昭说出“董卓将亡,长安将乱”时,须发皆白的族叔卫固猛地拍案:“三郎!此等妄言若传出去,恐遭灭族之祸!”

“族叔稍安勿躁,”一旁的卫觊笑了笑,展开一张长安舆图,“三郎自有论断。而且董卓暴虐,王允素有忠名,又与吕布不睦,此乃天赐良机。”他指尖点在图上的郿坞,“董卓积财无数,郿坞中藏有金铢二三万斤,银铢八九万斤,更有绫罗绸缎、珍宝奇玩不计其数。”

长老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贪婪与恐惧。卫仲道捻须沉吟:“就算董卓将死,长安乱局之中,我等如何分一杯羹?三郎可有计划?”

“借势。”卫昭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符节,“这是袁绍赠予的‘冀州盐铁使’符节,可借护送贡品之名,率商队进入长安。待董卓伏诛、吕布败逃之时,我等便可……”他做了个取物的手势,“同时,派人联络王允府中的旧识,若能救下几位汉室公卿,便是日后安身立命的政治资本。”

“此计虽好,”一位中年长老皱眉,“但张济、李傕等西凉军就在长安城外,万一乱兵四起……”

“所以需要一支精锐。”卫昭看向侍立一旁的牵招,“这是牵招,袁本初麾下校尉。麾下的雁门突骑是最新组建的。”

牵招单膝跪地:“末将唯公子之命是从!”自冀州一战,他感念卫昭知遇之恩,已率部曲归附卫氏,此刻眼中闪烁着战意,“末将愿率五百死士,为公子踏平长安街!”

计议已定,卫昭立刻着手安排:以卫氏商队为幌子,分三批向长安运送“贡品”,实则暗藏兵器甲胄;牵招暗中联络河东郡内的游侠义士,组建突袭队;卫平则携带重金前往长安,收买董卓军中的西凉小校,刺探内部虚实。

十日后,第一批卫氏商队抵达长安城东市。卫昭身着富商服饰,混在驼队中望着巍峨的宣平门——城门上悬挂的董卓画像已蒙尘,守门兵卒个个面带菜色,显然长安城内粮草已紧。

“东家,”扮作账房的卫平凑近,“已按您的吩咐,给城门校尉送了十斤河东精盐,他答应今夜留侧门。”他压低声音,“据线人回报,王允已说服吕布,只待时机成熟便动手。”

卫昭点点头,目光扫过街角阴影里游荡的西凉兵。这些手持环首刀的悍卒眼神凶狠,腰间挂着血淋淋的人头,正是董卓暴虐统治的缩影。“告诉牵招,”他低声道,“今夜三更,按计划行事。”

三更鼓响,长安城内突然火光冲天。卫昭站在东市的酒肆楼上,看见皇宫方向金吾卫与西凉兵杀作一团,喊杀声震彻夜空。“动手!”他掷杯为号,早已埋伏在商队中的牵招率三百突骑冲破侧门,直奔董卓的郿坞而去。

与此同时,卫平带着十名死士潜入司徒府。王允正站在府门台阶上,望着皇宫方向的火光,脸上既有激动又有忐忑。“司徒大人!”卫平单膝跪地,“河东卫氏特来护驾!”

王允认出卫平腰间的玄武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卫氏?你家主人……”

“我家公子已率人去郿坞取董卓赃物,”卫平呈上卫昭的名刺,“公子说,愿以所得半数相助司徒大人安定长安。”

王允沉吟片刻,接过名刺:“好!若能成事,卫氏便是汉室的有功之臣!”

黎明时分,董卓伏诛的消息传遍长安。百姓们涌上街头欢呼,却不知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卫昭站在郿坞的宝库前,看着牵招的士兵将一箱箱金铢银锭装上马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傕、郭汜的西凉军已兵临长安城下!

“公子,”牵招神色慌张地跑来,“西凉军喊着‘为董公报仇’,正在攻城!”

卫昭望着堆积如山的财宝,又看了看城外黑压压的敌军,心中飞快盘算。王允虽除董卓,却无安抚西凉军的手段,长安破城只是时间问题。“立刻撤军!”他当机立断,“带上财物,从南门走!”

车队冲出长安南门时,身后已是火光冲天。卫昭回望那座正在燃烧的帝都,想起王允最后那句“卫氏速去,长安不可久留”,忽然意识到,董卓之死并非乱世终结,而是更残酷混战的开端。

“回河东,”他招呼众人,“我们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

坞堡门前,族叔卫固望着二十余辆满载而归的马车,捻须的手指微微颤抖:“三郎,这……都是从长安运来的?”

卫昭翻身下马,示意卫平打开最前方的木箱。当诸多财宝的真容在阳光下展露时,众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卫固更是踉跄后退半步:“你竟从董卓手中……”

“也有些许运气。”卫昭盖上箱盖,语气沉稳,“董卓已死,李傕、郭汜祸乱长安,天下即将陷入更大的纷争。广积粮草金银,是我卫氏安身立命的筹码。”他看向众长老。

议事厅内,卫觊将舆图铺展在大案上,朱砂笔在各州郡之间划出弧线:“三郎。袁绍据河北,孙策定江东……”他顿了顿,指尖落在洛阳废墟,“如今天下英雄并起,而我河东控蒲津、扼太行,正是四战之地。”

“大哥是想……”卫昭盯着舆图,若有所思。

卫觊指向地图上的河内郡,“吕布兵败长安后,必投袁绍,但两人素有嫌隙。我等可暗中联络吕布,许以粮草援助,让他在袁绍背后捅刀,此为‘驱虎吞狼’;同时派人与曹操修好,以河东盐铁为饵,换取他对卫氏在司隶地区的默许,此为‘远交近攻’。”

正商议间,斥候急报:“公子!吕布已率残部逃出长安,正向河内方向撤退,沿途劫掠百姓,河内太守张杨欲纳之。”

卫昭眼中精光一闪:“来得正好!”他对卫平道:“备厚礼,去河内见吕布。就说卫氏敬佩吕将军神勇,愿赠粮千斛、马百匹,助将军暂驻河内。”

三日后,卫平从河内归来,带回吕布的亲笔信。信中吕布言辞恳切,许诺“若得卫氏相助,他日得势必与卫氏共分天下”。卫昭看完信,将其投入火盆:“吕布匹夫之勇,不足为惧,但他足以让袁绍寝食难安。”

与此同时,曹操的使者也抵达河东。来者竟是荀彧,他与卫昭本就有旧交,此刻见到卫昭,开门见山:“明公闻卫氏从长安而回,特命我来,请卫氏资助,共谋兖州和青州?”

卫昭心知曹操这是试探,笑道:“文若兄说笑了,不过是从董卓府中搜得些金玉玩好,岂敢曹公?”他命人抬出几口木箱,里面装满了珍珠翡翠,“些许薄礼,望明公笑纳。”

荀彧何等聪明,立刻明白卫氏还在等待曹操的筹码,却也佩服他的应变。“卫兄深谋远虑,”他举杯道,“明公已表奏卫觊为河东太守,望你我同心,共扶汉室。”

送走荀彧,卫昭站在坞堡箭楼上,望着解县盐池的方向。夕阳将卤水染成金红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财富与血光。“牵招,”他忽然下令,“加派人手守卫蒲津渡口,从今日起,河东盐铁只许销往曹操的兖州、豫州,袁绍的河北,一粒盐也不能运!”

“末将领命!”牵招抱拳而去。

半月后,袁绍果然因缺盐而军心浮动,遣使斥责卫昭“背信弃义”。卫昭回信称“河东遭灾,盐产锐减”,同时将十车精盐送往吕布的河内营寨——吕布得盐后,立刻在袁绍攻伐公孙瓒时按兵不动,气得袁绍摔了帅案。

“公子,”卫平捧着一卷密报进来,“长安传来消息,李傕、郭汜火并,汉献帝已在董承、杨奉等人护卫下东归,目前驻跸安邑。”

卫昭猛地起身:“安邑?!”安邑正是河东郡治所,汉献帝竟然跑到了他的地盘上!他立刻吩咐:“备车!我要去拜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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