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邑迎圣驾

残阳如血,浸染着河东郡治所安邑的城头。卫觊,卫宁(卫仲道),卫昭策马立于北门城楼,望着官道上尘土飞扬的队伍——汉献帝刘协的銮驾在董承等旧臣护卫下,正狼狈不堪地驶入安邑地界。车驾旁的羽林军甲胄残破,旌旗上的汉纹龙章已被血污浸透,随行公卿大臣们衣不蔽体,面有菜色,唯有銮驾前方那面“天子仪仗”的黄罗伞盖,还在风中勉强维持着汉室最后的体面。

卫平指着队伍后方的烟尘,“家主,两位公子,探马回报,杨奉部将韩暹率千余骑兵追来,不过百余里了,扬言要护驾西返长安。”他握紧腰间刀柄,“要不要带人截杀?”

卫昭凝视着銮驾中那顶素色帷幔的马车,眸光锐利如鹰。日前斥候飞报天子东归驻跸安邑时,他便已算定杨奉、韩暹等西凉旧部必不甘心失权,定会追来抢夺天子。“不必,”他忽然冷笑,“让牵招率突骑佯败诱敌,引韩暹军至涑水河谷,徐晃,许褚已经准备好了,我要让天子亲眼看看,谁才是汉室真正的守护者。”

半个时辰后,汉献帝的行辕暂设在安邑城外。卫觊带着两位族兄,以“河东士族代表”的身份觐见天子。踏入营帐时,只见刘协身着玄色旧袍,盘膝坐在草席上,面前铜炉里燃着劣质的兽炭,烟气呛得他连连咳嗽。侍立一旁的伏皇后裙摆已磨出破洞,正用枯枝拨弄着炉灰。

“臣卫觊,携卫氏卫宁,卫昭,参见陛下。”三人按士族礼仪长揖及地,卫昭余光瞥见天子案头只有半块冷硬的麦饼,心中暗叹,道:“陛下东归艰辛,臣已备下酒肉果蔬,为陛下及百官接风。”他击掌示意,亲卫抬入食盒——金箔盛着的鹿肉羹尚在冒热气,玉壶中斟满河东特产的桑落酒,更有十匹蜀锦当场铺开,为寒酸的营帐添了几分暖意。

刘协盯着案上的热食,喉结滚动,却强作镇定:“卫卿……乃河东望族?”他记得父亲灵帝曾提过,卫氏在解县经营盐池百年,是司隶地区举足轻重的豪强。

卫觊上前一步,展开一卷竹简:“臣等先祖卫绾,曾为孝景皇帝丞相。今逢乱世,臣等愿以卫氏部曲三万、盐铁之利,为陛下清君侧、复汉室。”他刻意夸大兵力,只为在天子心中种下威慑。

话音未落,帐外不远突然传来厮杀声。卫昭掀帘望去,只见牵招率突骑正将韩暹军引入河谷伏击圈,箭矢如蝗般射向追兵,杨奉部将的首级被挑在枪尖示众。汉献帝扶着帐杆踉跄走出,看见远处飘扬的“卫”字战旗,手指颤抖:“这是……”

“陛下勿惊,”卫觊躬身道,“此乃臣下率部曲剿匪。杨奉、韩暹本是李傕余孽,如今竟敢追击圣驾,臣已传报各路诸侯,率军勤王,兖州刺史曹操已经响应。”他巧妙地将曹操的名字抛出,同时观察着天子的神色——刘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如释重负的疲惫。

当夜,卫氏坞堡的灯火彻夜未熄。卫昭在议事厅铺开舆图,朱砂笔圈出安邑周边的险要关隘:“曹操的先头部队已过虎牢关,不出三日便到河东。但李傕、郭汜的五万大军也已从长安出发,扬言要迎回天子。”

卫仲道抚着腰间佩剑:“三郎是想让曹操与西凉军鹬蚌相争?”

“非也,”卫昭指向地图上的蒲坂津,“二哥,曹操若得天子,必挟以令诸侯;李傕若控圣驾,不过是董卓第二。我卫氏要做的,是在曹操抵达前,先解天子之困,再以护驾有功换取政治筹码。”

一旁的卫觊取出一枚玄铁令牌,“这是王允所赠的‘司隶校尉’符节,二郎,今夜你持此令牌,去见李傕麾下的张济——就说卫氏愿献解县盐池半年产量,换他按兵不动。”

卫仲道皱眉:“张济乃西凉悍将,岂会为区区食盐罢兵?”

“他会。”卫昭冷笑,“李傕、郭汜火并时,张济的侄子张绣正缺粮。解县精盐不仅能稳住军心,更能通过西域商路换来十倍的粮草。”他顿了顿,“二哥记住,只谈交易,不谈忠奸。”

当晚,卫觊正在后帐为汉献帝“诊治”。这位精通医术的世家掌权者,将着天子脉搏,忽然压低声音:“陛下龙体亏损,皆因忧思过度。臣有一策,可让陛下在曹操到来前,重掌些许权柄。”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上面竟是卫氏暗中联络的十三位汉室老臣名单,“这些人皆受董卓迫害,若陛下能下密诏,臣等愿以死力助陛下清君侧。”

刘协盯着绢帛上的名字,眼中燃起久违的光:“卫卿……真愿助孤?”

“臣等世受汉恩,”卫觊叩首道,“只是如今兵权在握者皆非忠臣,陛下需借曹操之力除李傕,再借卫氏之力制曹操。”他知道天子渴望亲政,故意将“制衡”二字说得隐晦。

……

三日后,曹操的先锋夏侯惇抵达安邑。此时徐晃已率部曲击溃了最后一股追击的西凉散兵,在城门外设下盛大的迎接仪式。当夏侯惇看见校场上列队整齐的卫氏私兵——玄甲战马上皆悬着西凉兵的左耳,刀鞘上刻着玄武纹徽记——这位悍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卫家好大的排场。”夏侯惇勒住马缰,目光扫过校场两侧的“汉”字与“卫”字大旗。

卫昭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将军远来辛苦,陛下已在坞堡设宴。”

酒过三巡,曹操的使者荀彧匆匆入席。他先是向天子行了大礼,随即转向卫昭,语气带着深意:“明公已表奏卫家三郎为安邑侯,食邑三千户。”

卫昭举杯的手一顿,心中暗忖:曹操真奸雄也。他放下酒盏,朗声道:“文若兄。卫氏尚有大哥卫觊,二哥卫宁,安邑是河东郡治所,岂能为卫昭食邑。而且卫氏以护经起家,我们从长安带回的,有董卓私藏的典籍字画。”他示意卫平呈上木箱,里面竟是《礼记》《春秋》等儒家经典,“臣闻陛下好学,特将这些孤本奉上。”

刘协盯着木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荀彧却抚掌笑道:“卫兄真是用心良苦。明公已在许都为陛下修缮宫室,不日便请圣驾移跸。”

“且慢!”卫觊突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陛下,这是臣等昨日截获的李傕密信,他已与张济合兵,欲在蒲坂津截杀圣驾!”黄绢上的密令赫然写着“生擒天子者,封万户侯”。

帐内瞬间死寂。刘协脸色煞白,曹操的使者们手按刀柄。卫昭却缓缓起身,抽出腰间佩剑掷于地上:“陛下若信得过卫氏,臣愿以坞堡私兵为前驱,护送圣驾前往许都。但卫氏部曲乃地方武装,恐难敌西凉铁骑……”

荀彧何等精明,立刻接话:“卫兄放心,曹公大军不日便至,可与卫氏合兵一处。”他看向汉献帝,“陛下,当务之急是离开安邑这个是非之地。”

刘协望着卫昭腰间的玄武佩,又看看帐外卫氏部曲肃杀的军容,终于咬牙道:“准奏。卫昭、卫觊听封:卫觊为安邑侯,领司隶校尉;卫宁为京兆尹,卫昭为河东太守,即刻筹备护驾事宜。”

册封诏书宣读完毕的刹那,卫昭与卫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这场“护驾”大戏,表面是向曹操示好,实则已将卫氏的势力渗透进司隶校尉部——这可是掌控京畿的要职。

五日后,天子车驾离开安邑。卫昭亲率三千私兵断后,行至蒲坂津时,果然遭遇张济的埋伏。但他早与张济暗中交易,此刻只是象征性厮杀,便“击退”了西凉军。曹操的主力恰在此时赶到,看见卫氏部曲“浴血奋战”的场景,脸上的表情也是颇为丰富。

卫昭下马行礼,目光却落在曹操身后的一员大将身上——那员大将身形与许褚相当,手握一柄重戟。

古之恶来——典韦!

……

车队继续东行,卫昭勒住马缰,回望河东方向。解县盐池的卤水汽随风飘来,仿佛在提醒他:曹操固然强大,但卫氏手中的筹码,远不止盐铁和天子。当车驾行至洛阳废墟时,他悄悄将一枚刻着“玄”字的玉符塞入贴身内侍手中——那是联络河北崔琰的信物,也是他布下的另一盘暗棋。

夕阳下,“汉”字大旗与“曹”字军旗并排飘扬,而卫氏的玄武纹战旗,正悄然插在了两者之间的空隙。汉献帝掀开帷幔,看见卫昭立马于山岗之上,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只俯瞰天下的巨龟。他忽然想起曾经王允的密信:“卫氏有龙蛇之变,陛下宜结之,亦宜防之。”

内心顿时泛起无数波澜。

而此刻的卫昭,正望着许都方向的天际,心中默念着历史的轨迹——官渡之战、赤壁烽火、夷陵猇亭……这些未来的节点,都将是卫氏崛起的契机。

“公子,”卫平策马近前,“曹操派人来催,说许都宫室已备好。”

卫昭点点头,调转马头。马车轱辘声中,他听见汉献帝在车内轻轻叹息。那声叹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涟漪——或许,这乱世的棋局,并非只有胜负,还有人心。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丝动摇。当务之急,是在曹操“挟天子”的棋盘上,为卫氏谋得最有利的落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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