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被缓缓掀开，露出一张属于中年男性的面孔。死者年约五十上下，面部略显浮肿，肤色呈现出一种苍白中透着暗沉的灰败。双目圆睁，瞳孔散大，似乎还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恐与痛苦。他的头发凌乱，被已经凝固变黑的血迹粘连成一缕一缕，尤其是在后脑部位，血污更是厚重黏稠，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头皮。
「喏！致命伤就在这里！」赵老蔫指着那片血肉模糊的后脑，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后枕骨部位，遭硬物重击，头骨碎裂，硬膜破裂，脑浆……呃……总之，伤势惨重，当场毙命，绝无生理！」他省略了一些过于血腥的描述，但结论却十分肯定。
然而，林辰的目光，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聚焦在那处明显的致命伤上。他的视线，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先快速扫过死者的整个面部和颈部。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注意到，死者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青紫色！这种颜色，比单纯的缺氧或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导致的青紫，似乎更加深沉，更加……诡异。
同时，在死者的鼻孔周围，似乎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皮肤颜色融为一体的白色泡沫状痕迹？虽然极不明显，需要藉助特定的光线角度才能勉强看到，但逃不过林辰那双常年与细微病理改变打交道的眼睛！
他伸出戴着镣铐的手，轻轻撑开死者的右侧眼睑，仔细观察眼球的结膜，即眼白部分。
「瘀点...结膜瘀点...」他下意识地低声喃喃自语，用的是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专业术语。
旁边的张勇立刻警惕地投来一瞥：「你说什么？」
「咳……」林辰清了清嗓子，掩饰过去，转而用询问的语气对赵老蔫说道：「赵仵作，您看……死者这眼睑之内，眼白之上，似乎……是不是有一些针尖大小的、细密的出血点？」
赵老蔫闻言，也凑近了些，眯起老花眼仔细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咦」了一声：「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明显啊，许是……临死前挣扎，或者……血气上涌所致？」在传统的仵作观念里，这种细微的点状出血，很容易被忽略，或者归结于一些笼统的原因。
「或许吧。」林辰不置可否。他放下眼睑，目光转向了死者的颈部。
颈部皮肤大部分被从后脑流淌下来、已经凝固的血污所掩盖，看不清原本的状况。但林辰并没有急于擦拭。他先是仔细观察了颈部肌肉的状态，是否有异常的紧张或松弛，皮肤的纹理是否有被暴力拉扯的痕迹。
然后，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捕快。那捕快会意，将盛着温水和干净棉布的盆子递了过来。
林辰取过一块棉布，浸湿，轻轻拧干。他没有像普通人擦拭污渍那样用力，而是用一种……近乎考古学家清理出土文物般的轻柔和耐心，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擦拭着死者右侧颈部的血污。他的动作轻缓得不可思议，彷佛生怕破坏了皮肤上任何一丝潜在的痕迹。
随着黏稠的血污被温水和棉布一点点溶解、擦去，颈部侧面的皮肤状况，逐渐显露出来。
突然！林辰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只见，在死者右侧颈部，靠近下颌角下方、相当于喉结旁开两指左右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片不规则的、暗紫色的皮下出血！
这片瘀伤的面积并不大，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形态却极其特殊！它不是那种普通磕碰形成的、边缘模糊的瘀斑，而是呈现出几个……近乎半月形的、边缘相对清晰的压痕状出血！像是被人的指尖，用极大的力量狠狠按压之后，留下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一直紧盯着林辰动作的张勇，也注意到了这片异常的瘀伤，不由自主地失声问道！
赵老蔫更是瞪大了眼睛，连忙凑上前，几乎将鼻子贴到了尸体上，仔细辨认着：「咦？！怪哉！怪哉！这里怎么会有指印瘀伤？！老朽之前验看时，只顾着后脑那处大伤口了，这里又被血污盖着，竟然……竟然没留意到！」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堪。作为经验丰富的老仵作，竟然漏掉了如此明显的可疑痕迹！
林辰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没有停下动作，继续用湿棉布，以同样的轻柔和耐心，清理着死者左侧颈部对应位置的血污。
果然！！！
在左侧颈部几乎完全对称的位置，同样显现出了类似的、但颜色稍浅淡一些的指压状皮下出血痕迹！虽然不如右侧明显，但形态基本一致！
左右对称的指压扼痕！！！
林辰抬起头，目光扫过同样震惊的张勇和赵老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异常肯定：
「大人！张捕头！赵仵作！请看！」他指着死者颈部两侧那清晰可见的扼痕，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两处瘀伤，形态特殊，左右对称，完全符合……被人用双手大拇指在前、四指在后，猛力扼掐颈部两侧颈动脉窦时，拇指指尖留下的压力痕迹！」
「再结合死者口唇的深度青紫、鼻腔残留的细微泡沫、以及眼结膜下的点状出血……」林辰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出了那个足以推翻之前所有结论的判断：
「这些，全部都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典型体征！！！」
「窒息？！扼死？！」
张勇和赵老蔫同时失声惊呼！两人脸上写满了骇然和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李员外他……他不是被砸死的，而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张勇声音都变了调，这个结论实在是太过颠覆！
「恐怕是这样的。」林辰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了那处血肉模糊的后脑伤口，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了探究，「现在，我们再来仔细看看这处所谓的『致命伤』！」
他示意张勇帮忙，小心翼翼地将死者的头部稍微侧转托起，以便更清楚地观察后脑的创口。他再次拿起干净的湿棉布和镊子，开始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清理掉伤口周围凝固的血块、粘连的头发和可能存在的异物。
这个过程比清理颈部扼痕时更加缓慢，更加细致。他甚至用镊子轻轻拨开创口边缘的头皮组织，仔细观察着皮下组织的颜色、出血情况以及创口的形态。
赵老蔫在一旁看着，嘴巴微张，已经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林辰展现出的这种专业、细致、严谨的验尸手法，虽然与他所学的传统仵作技艺格格不入，但却处处透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科学性和逻辑性。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过去几十年的验尸工作，是不是……太过粗糙和想当然了？
终于，在林辰耐心细致的清理下，后脑那处创口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了三人面前。
那是一处位于后脑枕骨下方、靠近颈椎连接处的创口，呈不规则的星芒状，长度约有三寸，深度似乎并不很深，可以触及到碎裂的颅骨边缘。创口周围的头皮组织确实有挫裂和肿胀，也有明显的出血，符合钝器打击的特征。
但是……
「张捕头，赵仵作，你们仔细看这里，」林辰用镊子尖端，轻轻点拨着创口边缘的头皮，「创口边缘的皮肤和皮下组织，虽然有损伤，但……生活反应并不十分强烈。所谓『生活反应』，是指人体在活着的时候受伤，组织会出现明显的充血、肿胀、出血、以及炎性细胞浸润等反应。这个创口的肿胀程度，与其看似严重的创口形态相比，似乎有些不成比例。」
他又用镊子轻轻探入创口深处，感受着颅骨骨折的边缘。「颅骨虽然有骨折线，骨碎片也有向内凹陷，但……凹陷的程度和范围，似乎并不足以造成瞬间的、致命的脑损伤。而且……」他沾了一点创口内渗出的血液，在指尖捻了捻，又闻了闻，「血液的凝固程度，似乎比颈部扼痕处的皮下出血要……稍稍慢一些？」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惊疑不定的张勇和赵老蔫，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最终的、石破天惊的判断：
「综合以上所有发现——颈部明确的扼痕、典型的窒息体征、以及后脑创口相对微弱的生活反应……草民斗胆推断：李员外真正的死因，是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而这后脑的钝器伤……」林辰眼中寒光一闪，「极有可能是在李员外已经窒息死亡之后，或者濒临死亡、失去反抗能力之时，才被人为补上去的——死后伤。」
死后伤？！
这个结论，如同平地惊雷，彻底炸响在张勇和赵老蔫的耳中！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辰，又看看尸体上那两处截然不同的伤痕，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林辰说的是真的，那这起案子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凶手另有其人？！李福在撒谎？！那玉佩……也是栽赃？！
一个可怕的、精心布置的阴谋轮廓，瞬间浮现在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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