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坐的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求生的本能,以及修复师面对难题时,那近乎本能的探究欲,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让林墨从短暂的虚脱中强行振作起来。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着刚才精神力过度消耗带来的疲惫。
工作室里,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死寂,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但角落里那个古旧的樟木箱,却像一颗,沉默的定时炸弹,无声地提醒着他,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爆发。
他的目光,此刻如同被磁铁吸引一般,牢牢地锁定在工作台上,那块毫不起眼的、缺了角的破砚台上。更准确地讲,是锁定在砚台底部,那块指甲盖大小、近乎纯黑的墨渍上。那墨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仿若一块凝固的黑暗。
“锚点……”林墨低声重复着这个从爷爷笔记中看到的晦涩词语,心脏因为一个大胆的猜想而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
如果说铜镜碎片是“牢笼”本身是“非人之物”力量的直接载体和爆发点,这样这个看似无害的墨渍,会不会就是维系那个“非人之物”与现实世界联系的……那根脆弱而危险的丝线?或者是它存在于此的某种“凭证”证明着它不该存在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向上蔓延,但也同时带来了一线希望。如果能找到并掌握这个“锚点”是否就意味着他能找到控制、削弱甚至彻底切断这种可怕联系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如潮水般涌动的悸动与恐惧压下,小心翼翼地走回工作台。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而且容不得他再有任何犹豫。他戴上平日用于精细操作的薄薄手套,拿起放大镜和一把极为纤细的探针,屏住呼吸,接下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那块承载着未知危险的砚台。
砚台自身材质较为一般,是常见的歙石,它那磨损的痕迹,而且符合长时间使用所展现出的特点,见证了岁月的静静流逝。不过边缘处的破损,竟然显得有些异样,就像遭受过外力的剧烈撞击一样。而那块墨渍,却完全是另一种情况,它静静地潜藏在这儿,散发出一种让人颇感不安的气息。
在放大镜下,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
它并非简单地,附着在砚石表面,而是仿佛……已然渗透进了石头本身的纹理之中,与石头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近乎立体的、微微凸起的形态。
颜色深邃得可怕,像是被凝固的阴影一般,贪婪地将周围的光线吸收进来,而且几乎不反射出任何光芒。
用探针轻轻触碰,感觉到的不是普通墨块的干硬粗糙,而是一种……带着极细微韧性的冰凉触感,如同触摸某种休眠生物坚硬而冰冷的甲壳,令人不寒而栗。
最让林墨心惊的是,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墨渍上时,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极其微弱、却与铜镜碎片同源的冰冷恶意。但与碎片那种狂暴、充满攻击性的气息不同,这墨渍散发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固化的怨念,带着某种执拗的、指向特定方向的“印记”仿佛一个被诅咒的坐标。
“这,绝非普通之墨……”林墨轻轻地自言自语,嗓音低沉又沙哑他尝试着使用棉签,蘸取一点儿专业的清洗溶剂,屏住气息,慢慢地擦拭着墨渍的边缘。不过那墨渍仍然一动不动,溶剂就好像碰到了一层没有形状的壁垒一样,根本难以渗透进去,甚至连一丝溶解或者晕染的迹象都没有显现出来,仿佛它与这世间相互排斥,毫不相容。
物理和化学的方法,似乎对它完全无效。
这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这墨渍绝非凡物,它已经超出了常理所能解释的范畴。它很可能就是那个“非人之物”留下的、或者说与其本质紧密关联的某种“痕迹”一个连接着未知领域的通道。
但仅仅知道它是“锚点”还远远不够。他需要知道这块砚台的来历,需要知道是谁、在何时、用它研磨出了这诡异的墨迹。这痕迹所指向的“方向”又是什么?隐藏在墨渍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目光在狭小的工作室内逡巡,试图捕捉任何有用的线索。线索在哪里?那个神秘的快递包裹?寄件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选择自己?这一切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等等快递包裹!
林墨猛地想起那个被他随意丢在一旁的、装满了旧报纸和泡沫的瓦楞纸箱。他之前只关注了箱底的诡异符号,却忽略了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填充物!也许真正的线索就隐藏在这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之中。
他快步走过去,接下来又重新把那些泛黄的旧报纸以及泡沫倾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这一回呀,他检查得更为仔细了,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去搜索,而且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存有嫌疑的地方。
报纸依旧是那些混杂的、来自不同年代和地区的旧闻,充满了历史的尘埃。泡沫塑料也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了一张夹杂在报纸堆深处的、与众不同的纸片。
那不是报纸,而是一张……照片的残片,一张被撕毁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边缘被撕裂得参差不齐,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画面似乎是在一个,昏暗的室内拍摄的,光线昏暗而阴沉,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像是民国时期的长衫,正襟危坐,在一张古旧的书桌前,低头看着什么。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而其中那方砚台的轮廓……
林墨的心脏,突然之间收紧了,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抓住一样!他差不多是,把呼吸都屏住了,很小心地,把照片残片拿到台灯底下,细细地辨认每一个细节。
虽然模糊不清,细节难以分辨,但那砚台的形状,尤其是边缘那个独特的缺角,与他工作台上那块破砚台……竟然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那个家伙,是谁呢?他那会儿,正在干些啥?这张照片,为何会跟铜镜碎片、破损的砚台一同被寄来呢?它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呢?
就在林墨试图,从模糊的影像中辨认出更多细节时,他忽然注意到照片背景里,那个低头人影身后的墙壁上,似乎挂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镜框?
不不对。那不是普通的镜框,它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让人感到莫名的不安。
即使在模糊的黑白照片里,也能隐约看出,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圆形物体,边框上似乎,雕刻着繁复且古老的花纹。而最重要的是,它的中心部分……竟然是缺失的!如同一个,被硬生生敲碎了镜面的……空镜框!那空洞的中心,好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居然吞噬着所有的光线。
林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铜镜碎片……破砚台……墨渍照片里的空镜框和神秘人影……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物件,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骤然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整体!
那个“非人之物”,那个可怕的“碎镜禁术”,很可能就源自这张照片记录的那个时刻,那个地点,那个神秘的人!而他手中的碎片和砚台,就是从那个源头流散出来的……承载着诅咒与秘密的残骸!它们是连接现实与未知领域的钥匙。
“是谁……你到底是谁!”林墨盯着照片上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就在这时——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整个工作室都仿佛随之震颤了一下。
角落里的樟木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箱盖与箱体连接处的缝隙中,甚至迸出了一丝……黑色的、如同烟雾般的……气息!那气息充满了邪恶与不祥。
那气息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但林墨清晰地看到了!那绝对不是幻觉!
这个时候,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恶意,轰然爆发!这一次它不再是无声的低语或精神侵袭,而是直接作用于物理层面!它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工作室的灯光,忽然一闪一闪的,还发出“滋滋”的声响电流随时都有可能完全断掉。架子上那些,没修复好的古物,开始轻轻地抖动起来,晃动的时候,还传来很细小、刺耳的碰撞声。空气的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多,寒意直接往骨髓里钻,林墨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色雾气,就好像置身在阴冷潮湿的窖洞里一样。
那“非人之物”被照片的线索……激怒了!或者说是某种与之相关的记忆被触动,引发了更强烈的反应!它要阻止他继续追查下去!
“不好!”林墨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他意识到,自己追寻“锚点”的行为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某种禁忌,反而刺激了那个被囚禁的东西他就像一个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孩童,释放出了无法控制的邪恶。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远离那个散发出恐怖气息的樟木箱。
不过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看到那块被他放在工作台上的、沾染着诡异墨渍的破砚台,此刻正微微震动起来!
砚台底部,那块原本如同死物般凝固的墨渍,边缘处……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蠕动、延展!一丝丝纤细如发的黑色触须,正从墨渍中探出,如同活着的丝线,朝着林墨的方向,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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