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外道早已沉沦,武林正道不过尔尔,邪门歪道愚不可及。
与其说他们厌倦了,不如说,
他们的野心厌倦了,于此,他们便投向了天底下唯一值得效命之人,自愿成为其手中一兵刃,走他人不能走之路,行他人不能行之事。
不在乎善恶与否,只在乎利益相关,如一重复驱使的器械,江湖人便称他们为“戮轮”。
“戮轮”兜兜转转,终于轮到了这槐城。
来一人,便要有一派遭殃;来两人,便要有满门命丧;来三人,便要有血流成河。
此行他们来了四位,
却只为一人而来,只为,弑杀而来。
什么三道争斗可先放一边,杀人剑也落不到每个人头上。江湖路远,山林田野间,不如来说说这样一件趣事。
说那深不见底,幽冥凛凛,存一渊境,平日里无人在意,阴森无比也没人敢进,直到从其狭间溪流送来一物。旁人见到那潺潺水流中碎石卡住什么,找人找帮手费尽力气才将其打捞出来,观其全貌,
是一棺椁,铁索缠绕在外。泡在水里许久,周身上下却不见有损,赤色似血如笔画延出,墨色如潭水,尽显不祥之气。
一看便知其怪异,就连那些打捞之人也不敢轻动。关于其来历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最近不是那邪教在附近大败了吗,其中装的绝是他们的妖物,原是要放在战场上与官兵拼杀,却早遭了大败,这东西也流落至此;有说是渊内有妖人,死后想要得道成仙,把尸身装在里面,妄图违逆天道;更有甚者把往事都翻出来,说是那河内“灰衣侠客”遭豪族官者怨恨,最后不是下落不明,而是被装在里面,镇杀永不得翻身。
总之都是些不着调的说法。众人讨论半天,终于是壮起胆子,要打开看一看。
再费大功夫去了锁链,可那棺材板就像嵌在了棺材上面,任凭人撬铁掰,就是不见松,连缝隙都不怎么看得见。
有莽撞的家伙心一横就要破了那棺材,被众人阻止了。
毕竟,举头三尺或有神明,背去五步必有妖魔,谁知道会惹出什么祸来。在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讲不出个好办法。
天地悠悠,却见一眉宇俊美,衣带飘飘之人行至前来,自称是一“相师”,方数卜算,阴阳五行,相术风水,皆不在话下。那不俗做派真像是世外高人。
众人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求问这棺材内是为何物,关键是,如何打开。那相师没有直接回答,掐指一算,先说一句:“大吉之兆。”此话一出,下面就有人窃窃私语,对这卜算出的意思有所怀疑。
相师见众人不解,神色如常,笑说:“棺椁不过一征兆,寓意紫气自封,潜龙在渊。打不开,是因为未到时候,时候到了,它自会开了。”
话说得有模有样,听者不禁面露喜色,却见相师面藏笑意,似有话未说,见众人沾沾自喜,不由得摇头。有懂事的看出来,灵机一动,忙追问:
“先生,你说这棺材不过一征兆,是何意味啊?”相师目睁,说:
“棺材里能有什么,无非白骨一具,外在而已。如这些事,皆为表意。正所谓,棺开之时,才遇天下大事,神物才会出世。”此话一出,听者有意,眼珠子一转,有人在心里有了盘算,这说的,意思是有别的东西随棺材飘到别处了,要么还在那深渊中,要么到下游去了。
怀揣计划之人暂且不提,有心者继续追问:
“敢问先生,神物出世,是何时何地?”答:“今时此地。”
面面相觑,可卜者不再等众人问话,起身便走,转瞬已行过了人群,众人急忙找寻,只寻得高人背影,清音自远及近,
“只等,星宿高悬,地气冥冥,人在其位——”后面跟着另一句,“如那时,神物自现,落在世间,天地变转,日夜改换;落在一人,便可成道称王——”
自那之后,此事便越传越玄,“天下变转”没几人听,“成道称王”全听进去了。于是槐城近民,多知此事。
神物现世没等到,等到了那“白家”前来。白家人行事见首不见尾,他们出重金将棺椁带了回去,这下更叫人相信那卜者的话。即使棺材没了,人们也口口相传,笃信着,
仍有一大事要发生,仍有一神物未出世。
悬崖边,两人并肩而立,
“求天,求神,求人,唯独不求己,也不求龙椅上那不知当了多少年的‘圣上’了,反而去求一棺材了。”相师眯着凤眼,嘴角微扬,不看旁人,只顾远处。他如今打扮更像是“书生”,多了几分平易近人,清和如水的气质。
而无论他说什么,身旁人都一动不动。他一副铁面戴在脸上,不言也不语。低头俯下,林间小路上,有一人身影如蚂蚁般自二人视线中经过,
亡命于此,那人已是穷途末路。
二人皆不言语,
他们此行,只为斩魔,不为除妖。铁面黑衣者转身离去,走动如石像般沉重,身形却如机关巧动。只有相师俯视下方人影,眉眼弯弯,显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逃得再快,也抵不过心神慌乱,
“败了……输了,败了,我们败了,呜,我们败了!”他长着一张清秀面孔,此刻却狼狈落魄到了极点,丝毫瞧不出刚起事时的快意。他在口中念叨着,心中反复此些话来,这几日,他已重复了无数遍,每一次,都使他的惊惶愈加深重。
衣衫破烂,血污浑浊附在身上。他像丢了魂似地死命奔逃。华服宝物早顾不上,靴履也在逃命中踏破,蓬头垢面,狼狈不堪,比丧家之犬更显窘迫,比囚徒困兽更显疯魔。跌倒又不顾一切跑起来,血丝遍布的眼四处张望,时而因恐惧停下,时而因疑神疑鬼停下,张大嘴巴,就连喘气都不在考虑的范围内,惊惶不安满溢在眼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往日风采早不知丢哪去了。倒也不怪他,毕竟,不把他这两条腿跑断,阎王就要索命来了。
他本是那近日兴起之教派下属的一支义军的谋士,却惨遭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他与几人仅已身免,拼死逃出,却也遭官府通缉,终日窜逃。
尤其是他,做了个“谋士”,反而最遭忌恨。他一身白衣,却已是染得看不出了。在一隐秘处停下,他面目狰狞,心神惶惶:
“什么狗屁圣教。早知今日,就往西去投魔教了。”他攥紧了拳头,眼神中满是不甘。扒开衣服,身体内外简直不忍直视,愤恨涌上心头:
“人人可修的功法,一刻便能大成,从此力压众人。”他就是信了这话才沦落至此!那群该死的贱种!平日里吹嘘什么无可匹敌,真上了战场,一个个就像被下了毒一样,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至于自己,他没有错,他没有错,是那官军太狡猾,太卑鄙!他自说自话,嘴里却呜咽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本来自己就不过是帮他们一把,他才不信那劳什子教主的屁话。要不是我,要不是他,那群下等人如何能成事。妈的,抢掠的时候尽顾着享乐,怎么想不到打仗的时候被人当猪宰!
“呵,呵……”白衣士人喘着粗气,从渗血的嘴边挤出一丝笑意,
“不要紧,不要紧。”他安慰着自己,想起了过去:起事之时,投教之人多是邪魔歪道,就他一人秀气温和,与那些贼徒格格不入,加上又当了谋士,他姓白,于是便得了教主给的一个雅号,白凤,
可是等到现在,“白凤”更多像是一种讽刺。“呵呵呵。”白凤阴冷地笑出声来,与他一同逃出来的那几人,东躲西藏,有人是被别人杀了,有人是被他设计杀了,有人……他的笑音令人胆寒。
“白凤,白凤!你不是谋士吗?谋的老子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白凤,白鸡!落汤鸡!”刺耳呀,白凤晃了晃脑袋,他尽心尽力帮他们,换来的只有这群蠢人的藐视,
于是把他当场杀了,食粮钱财留给他也是浪费,夺了过来。然后便只剩自己一人,说到底,别人都靠不住。
但他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白凤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是天选之人!是不凡之人!
他能感受到内里丹田的变化,他能感受到内力流动反比之前更加顺畅,少去了刚开始的不和谐,像是被人硬贯进去的违和感也完全消散。
白凤鼓起胆子把身上衣服拨了下来,惨相一览无遗,一道道裂痕遍布全身,皮肉溃烂又尽力愈合,愈合而又再次腐烂,症状较轻的大约两指长。肌肤裂开则见血,而严重的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腰腹,难以抑制地渗出丝丝血流来。
虽然平时并不有多痛,也不痒,但只要一碰伤口就会恶化。自白凤修炼那“神功”以来,从一开始的小伤口一直到现在的模样,也不过几月而已。“再这样下去,就要烂到脖子上了。”白凤低头暗道,不愿再看,把衣服披上了。
他是有些疯了,竟习惯了这副样子,拖着这烂骨肉往前走,心想:“那教主当然不会如此好心,也早料到了,这所谓的“神功”恐怕是残卷。”修炼几乎没有门槛,短时间就能见效,可代价也是立显。”也难怪修炼时候便觉有什么不对,整部功法像是只解明了一部分的口诀。
但这都无所谓,白凤挺起精神,突然暴起,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他知道,
上天是眷顾他的,要不然,为什么是他活了下来,是他活到了最后;要不然,为什么是他能杀了别人,
能踩在其余这些微不足道之人的头上,就证明老天爷是青睐于他的!
白凤入魔般地狂笑,转念又因处境而流泪,再想到自己与众不同处,又开始阴冷地笑起来。又哭又笑,其人或许没察觉到,白凤不太控制得住自己了。
“没错,我是与众不同的。”白凤心说,因为,因为,
他看到了自己的命。
不是死在什么阴沟角落的贱命,而是注定的天命!他修炼这“神功”从一开始就比别人快,不出几日,就像是另一人改换了原本那羸弱的他,到现在,终于有了回应,在半梦半醒之时,在迷离时候,他都看到了同一个场景:
是一副棺材,烛火摇曳着,身旁站着的,浑身可怖的伤痕,难道不是自己吗?棺开,其内壁刻着铭文,若是不开,自己的身影便随风散去。
棺开烛燃,则活;棺闭烛灭,则死。
没有疑问,他肯定,那棺材内壁的铭文,定是这神功的另外部分,否则自己怎会有所感应?只要找到那棺材,便能阻止这身体的崩坏。是上天选中了他,是上天使他看到了!白凤仰天狂啸,心中的忧愁霎时间一扫而空
没错,他能看见自己的命!是王命!是注定的天命!运筹帷幄,深谋远虑,没错,没错,他是最聪明,最明白的,所以才能走到现在!
白凤将过往抛之脑后,过去的罪孽,过去的耻辱,那都不重要了。再者,那棺材的下落,他知道的,他是最应该知道的,到底,他也姓“白”。
想到这,白凤重新有了力气,回光返照了,又突感一阵刺骨寒意,吓得他急忙回头,却是什么也没有,空虚,一无所有,或是有看着他的某人,都是他最害怕的,白凤嘴里莫名地念叨了一句:
“早有定数,非我之错。”
说着便加快了脚步,他一定要找到他的“完整之法”,寻得这一线生机。
“当今这世道,用不着那些上官操心,有你我这样的,足够。”年轻男子着一袭灰朴便服,笑嘻嘻地对身边人说道,他的语调中有种道不出的讨人厌。其人无论走着,坐着,总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有遇人时,才打起精神装相,而且,是看人下菜碟。
青年拨开枝叶,走在前面,试图从这山道中开出一条能走的路来。在他身后,跟随着一不苟言笑之人,身材挺拔身形紧束,一看就是江湖人,走起路来腰上的几把小刀砰砰撞着响。青年见没人答他的话,又说:“你说是吧,罗刹兄。”
罗刹作礼点头,回了一声“是”。这位“罗刹”,即是那“戮轮”的一员,传说取了那横行河内“灰衣侠客”项上人头的那个罗刹——的下属,说白了,就是打下手的。
“那位罗刹大人哪里会和我这样的小吏共事呢。”青年在心里嘀咕,望向身后那蒙面人,心想:所谓“戮轮”,不过江湖人的称谓,可是又没人知道他们的真正名字,自个儿也不知道。哪晓得他们手下人也不说名字,从见面起,这小子就只说自己是奉了“罗刹”的命令,如果不是朝廷特制的令牌文书,还真搞不清楚他的来历。
于是就干脆喊他“罗刹”了,他一直以为这“戮轮”就是个传说,没想到确有其事。自己是朝廷的派来的小官,派罗刹与他同行,就代表,
这群人的确和朝廷,和皇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青年撇了撇嘴,他为名利而行事。这些人,既不是皇上身边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卫士,也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到底……他往后看了看,无面无声之人,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行走世间。
至于这青年,他的来头可就清楚多了,他是朝廷派来此地执行差事的特使,好巧不巧,他和旁边这人有且唯一有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是身处高位之人,而只是那下面做事的,毕竟特使的派头还轮不上他,他也只是个机灵点儿的下属罢了。
要说他这人有什么可讲的——与这青年相识的,都厌恶他。他的腰面对别人时,永远直不起来。卑躬屈膝,满脸赔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唯一印象,一副奴才相。任凭别人如何讥讽他,他都不在意。有一位大人直言不讳地说他“卑鄙,卑劣,卑屈”,不称他的名字,而是在他的姓前加了一个“卑”,称他为“卑邢”,渐渐的,关系之人都这样叫他了。
卑邢也是真不在乎,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罗刹兄,你听说了吗?那传言,说要有大事发生,神物出世的那个。”卑邢突然问话,不等回话,他又马上说:
“江湖中人说是神功秘笈,那些反贼又说是什么救世法,还有说是妖术道法的,说法多得很呐。嘿嘿,罗刹兄,我要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怎样?”罗刹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眉毛一挑:“哦?”。
“没什么稀奇的,要我说,神物人人都说有,人人都得不到,不就是说心中的臆想嘛,永远都存在,永不在世上,人人不同,只有这个了嘛。”这个回答使罗刹身形停顿了一下,但卑邢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又说:
“话说白家的宅子怎么建在这样的荒郊野岭,选了个这样高的地方。”卑邢抱怨道。好在,有一条路直通岭上,卑邢远远望去,云雾缥缈中几座院落,颇有仙家场地的意思。望见了目的地,卑邢喜形于色,立马搂住罗刹:
“罗刹兄,你常常做些脏活,今天算是讨着好了。调查勾结叛匪的罪名,怎么会派我们这样的人来呢?上头无非是要我们敲打下这些地方豪族,那白家的大人物肯定早就打点好了。我们这一趟,不仅轻松,招待也肯定也少不了,美酒美人管够!你就瞧好吧罗刹兄,今天,好好松松腰!哈哈哈。”
只是,不久过去,美酒美人没见着,
死人见着了。
卑邢面如死灰,还没进白家院子呢,就见门外躺着一尸体,一刺穿心,脸上的惊恐不是因知晓自身之死,而是因眼前所见。
“罗,罗刹兄。这里离那埋邪教的万人坑,离那战场很近,肯定,肯定是他们的手笔。咕,我们快走吧。”卑邢咽了口唾沫,止不住地双腿发抖。没有听到回话,他颤巍巍地回过头,只看到罗刹诡异地朝他笑笑,随后便头也不回往前去了。卑邢强忍撒开腿跑的冲动,看了看前面,望了望后面,还是决定跟罗刹往里去,再看一眼尸体,帮他阖目了。
血染昏黄,寂如死地。
白家宅院四散着的,横七竖八全是尸体,看样子是没有活人了。坐落在山林之间,静谧平添几分诡异。看到的白家人皆都死不瞑目,眼神中惊大于恐,没有挣扎,没有毁坏,没有拼杀,只有刹那而死。
罗刹走得顺,眼光没有一瞬是落在已死之人上的,径直朝屋内走去,好像是早有定夺,亦或是,早有了准备。
“唉,罗刹兄——”卑邢压低声音叫喊,想把人喊回来,但没有用。他孤零零地站在外面,凉飕飕风过使他感到不安,唉哟一声后随便朝一个没尸体的里屋去了。
卑邢慌张得很,只有转移注意力来压制恐惧,“仙鹤字画,云纹雕刻,好,好啊。”他在心里盘算着,只求罗刹早点完事,早点离开这鬼地方。谁知天不遂人愿,他一眼便看到了字画落下掩盖住的暗道入口,直通下方。卑邢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好奇心,但他还是往里头进了,或许卑邢现在就跟老鼠害怕时会到处钻一样的心态吧。
谁知这一下就到不了头,卑邢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狭长暗道没有别人,只有他单手扶着墙壁往里走,他能感受到墙上刻了什么,既有字,也有分辨不出的纹路。“这白家还真不简单,这么说,勾结邪教,蓄意谋反,难不成不是空穴来风?”卑邢真想狠狠打自己脸,悔不该跟白家扯上关系。
走到尽头,眼前景象让卑邢张大嘴巴,又急忙捂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巨大的空间内,烛火只堪堪撑起极小的一片光明,不知为何此处却存着微弱的幽光。而于其正中,一座棺椁悬于空中——被无数锁链吊起。
犹如天锁一棺,这惊人景象,不是让卑邢闭口的原因,而是,有人,
一白衣鬼手拿烛火,正觊觎着那棺材,疯狂的意念在他的眼中流窜。他踩在锁链上,手掌一横,奋力一出,棺材板即刻破出,声响回荡在上下四方。刚才那一击,已对棺椁造成了相当程度的破坏。卑邢小心翼翼,不敢走动分毫,隔着老远他还是认出了那就是通缉要犯“白凤”。
白凤没注意到他,而往棺材内部看,表情从期望到惊觉,从惊觉到绝望。棺材里平躺着一人,是死是活不知道,他却认识,是白家的老东西,二人见过的。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老人顶上额头有一缝隙,如有第三只眼紧闭,还刺着纹路,从头顶直延到手背。
“这老东西,到底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白凤没心思管这些,焦急地寻找着,
没有,空无一物。
不可能!白凤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棺材内壁,四壁,老东西身下,他肆意蹂躏着棺材里的身体,扒开衣服,什么,什么都没有,无论是文字,还是物件。他倒吊着检查了棺材下方,也空无一物。
自上飞身落下,惊得一旁的卑邢睁圆了双眼。白凤又仔细检查了被自己打落的棺材板,仍是没有,他怒吼一声,双臂使力,把那棺材板抡飞起来,打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卑邢就在其旁。那白凤好似陷入了癫狂,抱头痛哭起来,而又马上平息,他开始喘息,粗重无比,好似是要耗尽他的所有。
“呕。”卑邢还是发出了声音,他在压力下干呕起来。
白凤猛然回首,两人对视,他血眼欲裂,满是愤恨,是何人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费些功夫,还是让罗刹找到了白家的书库,这里东倒西歪也满是尸体,然而却有不同,
他们是在激斗中死去,内脏失位,筋骨断裂,柜中书籍,多被血迹沾染。
罗刹一本本翻看查阅起来,丢下,再看,丢下,再看,速度之快使人应接不暇,但没有一本是他要找的。
他踱步在书库内,仔细观察四周,这书房还联通着其他房间,会在更深处吗?罗刹有些犹豫,嗯?他鬼眼一扫,两柜之间过道之中角落毫厘处,似有不平,他细细摸索,还是让他找到了这暗格,能找到一方面要归功于他的眼力,另一方面要归功于,有人开过,却没关严实。
但打开暗格估计还有一套白家独有的机关套路,罗刹没有那个闲工夫,只见真气游龙,汇在拳上,一击,石壁碎裂。
他轻身踏入其中,里面仍是藏书柜,但所藏书籍多有缺失。他细细检阅,嘴角扬起,
“白家,呵,你们还真想做神仙呀。”他用轻蔑的语气自语道。
仙术,道法,诡物……所记所载多与此些门类有关,甚至还有鬼事神说,旁门左道不一而足。罗刹翻遍了这不大暗格中的每一本书,终是没找到他想要的。
“倒也不出所料,那本书大概率是被带走了。”未等罗刹思考下一步,就听一阵叫喊求救声传来。他三步并做两步,登壁腾挪,转眼就到了院子里。
只见卑邢趴在地上,两手并用爬个不停,嘴上不停说着求饶的话,还是没能摆脱身后白凤步步紧逼,他用手护住脸,以为自己要死期将至了,转而又注意到罗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
“罗刹!救我,救我!”
原本白凤已失去希望,失神落魄的也不知道是要干嘛,见到远处那鬼面罗刹,危机感油然而生。他搞不清楚状况,只凭本能抓起人来,想以此当做筹码保护自己,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还是怕死的。
他一手持小刀顶在卑邢脖子上,一手死死掐住。卑邢用尽全力挣扎,想要拉开掐住脖子的那只手,他一挣扎,脖上的刀尖就划出口子来,渐渐地也不动了,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罗刹呼救。
白凤看着眼前此人,人不人鬼不鬼的,难不成是朝廷的杀手?但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脑子里一团乱麻。罗刹也只是细细打量着白凤,像在看一死物。双方就这样僵住了,只有卑邢的呼救声越发明显。
不慌不忙,罗刹吹哨三声,每一声都古怪异常,既像鸟鸣,又有些,尖啸歇斯底里的感觉。一左一右,走出两人,一人书生打扮,行来飘飘,即是那“相师”;另一人更加引人注目,他身材高大,整张脸以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住一个方向,眼眶迸裂,是吃人的眼神。
见此情形,卑邢就是再傻,也明白过事来,一直跟着他的不是罗刹的下属,而就是罗刹本人。这反而让他安心少许,白凤的心态就没他那么好了,他见面前伫立着的三人,冷汗直流,手上力气也紧了。
“还以为你不打算叫我们了。”书生打扮的人对罗刹说,
“让你说中了。”罗刹答话,指了指白凤。听者掩笑,说:“你打算怎么做?”罗刹上前一步,光这一个动作就惊得白凤心神绷紧。
“罗刹,罗刹,你悠着点,唉呀——”卑邢快哭出声来了。
“命君、黥将听令。”罗刹声音铿锵有力,身旁两人抱拳,他说,“写。”命君,也就是那书生掏出纸卷笔墨,被称作黥将的人则盯住白凤。
“乱贼白凤,你可听好了。”罗刹指向他,
“你心怀仇怨,灭杀宗族,是为大恶。”他边说命君边写。这首句就出乎了卑邢意料,他挤出一点余力回忆:是,白凤原是白家子嗣,但早被逐出家门了。等到他投靠邪教,这才引得罗刹卑邢二人前来调查白家,但那不过是个由头。
而且,这么多人,全都是白凤杀的?卑邢脑子转得飞快,转瞬已明白了全部。
“投去邪教,聚众谋反,乱民抢杀,天理不容。”罗刹的语气没有不偏不倚的公正,只有轻蔑,“于此,将你诛杀。”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辩驳,只有单方面的审判,和居高临下的告知。卑邢这才知“戮轮”之手段。“白凤”甚至不是真名,但谁又在乎呢?
白凤听完罗刹的陈述,惨笑着,眼中的理智渐渐消去了。他癫狂的面相浮现,恨意也逐步压制不住。在他眼中,世间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他失去了依仗,失去了念想,原本心中的微弱烛火也消弭了。随之而来的,却并非舍弃一切的最后一搏,而是失神,失心,白凤看向地面,脑袋缓缓扭转,手上也不自觉开始用力了,卑邢注意到了身后人的变化,怕了,赶忙叫:
“你放过我,放过我。咳,咳……罗刹,罗刹!”
压力越来越紧,可谁知罗刹两手一摆,说了句:“卑邢,还得要您准许。”
要我准许什么?卑邢咳个不停,但下一秒他就明白过来,连忙点头,挤出声回应:
“准,什么,我都,准。”
“命君,不碍事?”“杀吧,生死有命嘛。”得了准信,罗刹示意黥将动手。
黥将迅速掏出一铁球样式的东西,某种暗器,只一射,破空之声如火药爆裂,直冲白凤脑门而去。
但见白凤貌似是回过神来,又像是?全凭下意识做出的动作,飞快举刀格挡,铁球陡然改变轨迹,一声碎裂声后便再无下文。
在场几人除命君外皆面露惊讶。这一击虽说没杀死他,也让白凤手掌破裂,几乎是废了,而且他的状态相当古怪,没有看任何人,只愣愣盯着地面。刚才一击也让他松开了手,倒退几步。卑邢挣脱束缚,连滚带爬到三人脚下。黥将正要准备下一击,命君阻止了他,抬手示意众人看。
白凤裂开的伤痕蔓延到了脸上,从他的右眼下撕开一道皮肉,泪水混着流下,变成了血泪。他浑身散出之真气使体外周遭风起云涌,赫然是武林高手才有的气场,内力汹涌磅礴,萦绕周身。但他神志似是受到了某种影响,嘴里不停呢喃着:
“星宿高悬,地气冥冥,人在其位……”重复好几遍,又哭着摇头,貌似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到最后,只听到他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声音:
“非我之错,非我之过……”
罗刹见此情形,询问:“命君,该当如何?”他神色自若,答道:“我既早已算到,自然要有这一手准备,就让他最后那点儿神智起点作用好了。”
说着拿来一物,红布裹上,圆滚滚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礼物呢。命君一声大喝,声色清朗:“白凤,你且看,这是什么。”说着便揭开红布,竟是一颗人头,略带腐烂的脸上,还看得出人样的地方处,遍布和白凤类似的伤痕裂纹,可谓是骇目惊心。
把头扔到白凤跟前,这招起到了作用,白凤的神智被恐惧拉了回来。他惊恐万分,看向那地上的人头,不断摇头,后退,在他眼中,那副惨状,就像是自己即将到来的未来。他也将命不久矣。
白凤终于崩溃了,单凭求生的本能想逃走,跑着跑着却跌落崖壁,消失在几人视线之中。
“不追?”黥将问。“不追才对。”命君笑说。
此处的三人事情还没了结,命君向罗刹发问:“书卷,找到了?”“没有。”
再听罗刹问两人:“干净了?”皆摇头,命君答复:“本就是心中一念便决定了的事,没能多做准备。执行之时,也是求快。再说,我们到来前,他们就已是乱作一团了。”
“要找的人呢?”罗刹再问,命君这回没答话,只是轻笑以对。罗刹没有追问,他看向周围,调查也来不及了,下令:
“尽皆烧毁。”
天色已晚,夜色已深。
白凤丢了三魂七魄,失了心神,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往何处去。晚风夹杂着血气,将他的肉身引至了某处。他跪下了,可天地也不会怜悯他。
抬起头,
天如烧灼一般,地如炼狱无差。尸横遍野,死寂如常。
眼前景象使他心神震颤,他竟回到了这里,刻骨铭心的记忆涌上脑海,他于此大败,跌落谷底,如今穷途末路,竟又再回来了。
没有恐惧,没有终点。如一孤魂野鬼,他漫无目的走在这惨景之中,失魂落魄不知到了何处。
有几人的尸身同朝向一处,就像是死前的追求仍然保留到了最后一刻,另外的尸身则掩盖住了藏起来的事物。可是,他还是看清了,
是一棺材。
火光冲天,映照夜色。
卑邢还趴在地上,他的双腿发软,始终用不上力。在他面前是罗刹被火光照红的幽面,缓缓道出言语:
“勾结邪教,对吗?”卑邢点头。“命令是格杀勿论。”
也不用上报了,更不用决定了,卑邢还是点头。“勾结叛匪,罪不容诛,还望谨记。”这是罗刹最后的提醒。
不远处,命君一人沐浴在月光下,他遥望天边,星月可见,笑靥舒展,如见那棺椁时一样,悠悠念道:
“灾星妖异。”远方,天星正悬在万人坑顶上,今日尤其明亮。
“地生祸乱。”万人尸首围绕着那棺椁,白凤战战兢兢,在他脚下,几道血流穿过,汇集那棺材四周,爬上去,又附着。
命君摆了摆头,继续说,“正道殒没,邪祟猖狂。”他道出了最后的一句,
“人在其位。”
一声响动,棺材,开了。棺材板重重跌落,先出来是手,后是上身,站起一“人”,他踏出棺来,从他裸露的肌肤上,能看到遍布全身的骇人伤痕,如皮肉撕裂。
不紧不慢,他走入天地间,坦然自在。
白凤瞳孔收缩,注视着前方。他只有一种感觉,一种说不上来的颤栗畏惧,他莫名想要臣服,想要靠近那个人。屈膝,跪下,
他明白了,那遍体鳞伤之人,才是,命定的唯一;他又不明白,命数为何如此?棺中人走到了他面前,抬手,开口,声音拖沓浑浊:
“早有定数,非你之错。”
白凤抬头看向那人的眼睛,赤红如血,从那之中,他看清了自己的命,
死命。
突如其来,大手一把捏住了白凤的头颅,他感到了无尽的恐惧,双手齐用,试图摆脱束缚。身上的伤口逐渐破开,蔓延开裂甚至到了脸上,而他残缺的愈甚,这只手的主人补齐的就愈多。挣扎完了,直到他的双手无力垂下,不知是放弃了,还是接受了。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命君遥望远方,心中了然,“征兆,只不过,是天下大乱的征兆。”他兀自言语,“来的不是天命正人,写的也不是救世之法。”
裂纹遍布的手掌甩开白凤的身躯,他的头颅已被捏碎,躯壳躺在地上,至少最后一刻,天地作了他的棺椁。
没有天人降世,没有英杰出世,没有什么救世法,
只有祸乱之主,大乱之源。
魔主凭现,赤红的身影走向万物,隐入江湖,
命定的劫数,降临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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