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风席卷热烈,剑锋刺指冷冽。
两人于此峡中斗招,离了秘境,杀至山间小径,再跃过溪流,直到峡谷另一端悬崖峭壁为止。眼中阴冷无光的天门派弟子用剑,屠士之则单单用他那四肢五端。尽管二人表面势均力敌,但打过这百十回合,剑士始终讨不到便宜。屠士之丝毫不惧前者的剑走偏锋,亦或是如狂澜一层接着一层的剑势,管他如何动作,屠士之只一翻身便过,紧接冲前,一步纠缠对手,再往前一步,又肆意拼杀。
胜过虎恶鏖战之姿,次次狠厉,杀意不绝。
又是一招,屠士之近了身,一臂缠上,一手擒握,死死卡住剑士身体,令其不得出招,他怒目切齿,喊道:
“把你知道的一一说来!”再是一拳轰出,剑士连忙收剑格挡,却被力道逼退好几米,屠士之没有追击,反对他说:
“你赢不了我的,不要执迷不悟!此事若不是你的意愿,则生死尚未定矣。”屠士之拳脚压迫如回山倒海,使人难以承受,就这他还未出全力,中途劝说,也是软硬兼施之法,常人对上他,早就屈服或是逃跑了。
但看此人,依旧是冷若冰霜,尽管已落颓势,手上长剑出招也是百无一失,是要拼到底。唯有屠士之拳掌直指他生死境地,才能让此人应对不暇,面色有变,连连喘气,冷汗直出。
“好恶徒。”屠士之心中骂道,见此人波澜不惊,只得转攻为守,不是因为累了,就是杀到天昏地暗,他也能沸腾如初。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个头,屠士之绞尽脑汁,试图想出可用的方法。
于此间隙,他也好好观察了下剑士的出招章法,
天门派的剑法,剑势繁复出奇,身形游动浑然,招式以人为中心,以手为延伸,如花叶般四散绽开,见者只觉眼花缭乱。
出手次次有变化,延展无常,再又归一,出神入化,不似在追求武学之精妙,真我之极致,而似在,
寻觅超然物外的,另一截然不同的境界。
此即为屠士之所能看出的全部。“天门派”之武学,是以器为引,来作修道之法吗?屠士之只敢说是妄自猜测,如真是这样浅显,那此招数确实称不上至强。虽是别具一格,但要论以武化道,何人能比得过武当少林。
也许是屠士之浅显了,也许是出招的人修炼不到家。
但就算他把天门派武学钻研透了,此时此刻也派不上用场。思索半天还是想不出好方法,屠士之心一横,脸色沉下,暗道:
“只有让他吃点苦头了。”
“五步十杀”本就是为杀戮所创,不伤人,不灭身,处处留手,哪能发挥其真正精髓。
剑风划过,胸门洞开,体势前倾。屠士之找准这个机会,“五步十杀”即是他屠士之的内外全部,嗔怒恨意在形,屠恶杀魔在心。
腰形收紧,一手藏住,真气散出,附身绕臂,身体沉下,上身旋过,爆发如风卷残云,威势从侧方压杀过来,使人来不及防御,不曾想身后手才是杀招,拳手侧出,
碎骨刺内,破势震心。
中了剑士的上肢,他当即身形不稳,后退几步,全然失了架势,捂住未拿剑的手臂,神色痛苦,牙关紧咬,眉毛也拧成一条,看来是相当不好受。
“披靡破”,屠士之“五步十杀”的其中一招,本来是讲究一个势大力沉,找准机会,从侧面迅猛而击。对付谨慎出招之人则不太好用,因为此招是为破势,再接他的其它招式,连绵不绝,但如果扑空了,“失势”的就是屠士之自己了。
屠士之挺身而立,无论在谁看来,现在都是他占了上风中的上风,如果他想,刚才就可把对手打到不成人样,但屠士之没那么做。他来回踱步,见对方强撑着伤痛,再一次摆出剑势,呵斥道:
“不怕死?!如何不说!”前人放下剑,没有回应。
“你设此诡计,行此邪道之事,不怕辱没了你的师门?”屠士之当面怒喝,又背过身,一字一句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天门派弟子!是谎话?还是说,是由你行了天门派的阴谋?!”剑士听闻此言,若有所思,屠士之的问话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答:“天门派,确是我的师门。”
于是屠士之猛地回过头,审视于他,
“不畏死,不怕辱,不忧名。”他接着说,“如此说来,定是你与某人做了交易,为利,才敢这般行事!”
屠士之声声激烈,却没能换来对方的答案。屠士之眼神阴森,似有恨意渗出,杀人的心思浮上他的心头,他冷冷地说:
“吾名屠士之,也让你死得明白。”
剑士并未理会屠士之话中恨意,也只是淡然收剑,“司空怀。”他说,这大概是他的名字。如今司空怀前有追命之人,后是悬崖峭壁,已成绝境,可从他脸上看不出来是走到了绝路。他冰冷发问:
“我若是停下,你也不会停手,终是会死的,不是吗?”屠士之听到司空怀这话,想来他做的事定是不会使自己原谅的了,只答:
“擒住你,于你的师门前对账。”虽然屠士之心中已认定这条路不大可能。
司空怀向远方看去,面带苦楚,
“到那里去吗?”随即摇了摇头,说,“你可知,我们之于古往今来之浩大,于天地之深邃,不过是一微末之物,于师门内,我常这样觉得。”屠士之面无表情,再听司空怀讲道:
“正因如此,于人,则要承天地万物之精,才可得生杀自在。”
听闻此言,屠士之怒目横眉,反驳说:
“承天地,却管不得自己这方角落?像你这般,无论何事都可说不在意不入眼了?修身养性,生杀自在?愚蠢!”
屠士之忍耐不得,走上前去,却见司空怀巍然不动,看着手里那把剑出神,周身泛起涟漪,衣袖也呼呼扇动起来。
他全身上下飘然游动,黑发舞起,于此一瞬之间,神姿变化,从冷漠变作不凡,持剑之形,也好似踏入了另一境界。抬手,平平挥出一剑,
剑气?!
屠士之神色一惊,先前一直没见到,他还以为是对方没达到那个境界。此时他离司空怀太近,加之少于防备,只有侧身试图躲过。
还是伤了肌肤,不过皮外伤而已。但见一股冰寒之气,从伤口处渐渐蔓延,直往屠士之心口而去。
内里真气顿时纷乱如麻,这股诡异寒气阻碍了他气息的自由活动,且带着蚀心钻骨之痛,还要再往里去,好似要给屠士之心中留下一道“裂伤”。
“这该死的。”屠士之浑身停滞,而司空怀也再次提剑来攻,剑法也不似刚才,此次剑势,
形意神鬼莫测,剑锋起落难测,不似大家武学之天衣无缝,反显得支离破碎,
再于此破碎婉转之中,找得一缕迥异,寻出一线生机。
只是在司空怀手上,显得僵硬了些。屠士之如今难以扭转身体,像有一虫在体内噬心吞血,很快落了下风。
“呵呵。”却见屠士之冷笑道,“天门派就教了你这些不成模样的怪招?”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本事。此气属阴寒之类,如是以武当内功的纯阳内力方可制之。屠士之当然没有武当的纯阳功,
却料不到,他内里的血翻魂涌,是比纯阳内力还要烈上百倍之物,屠士之强运真气,正如他这一路走来,如焰焚身,以血净心。
那外来侵蚀之气,落在了屠士之这翻覆不竭的内力之中,不出片刻,已然消失无踪。而司空怀还操持着他那精妙奇异却并不熟练的剑法,在屠士之眼中破绽百出。他出手,这一次,以牙还牙,
一拳奔腾而出,直击司空怀伤处。
后者翻身滚出,起身后捂住手臂,那伤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他呢喃自语:“终是这样吗?”
事情没了回旋余地,司空怀却还是不改其冷漠颜色,朝步步逼近的屠士之说:
“不错,我的确引了东方仞前来,是天门派,也是我参与了其中。可你觉得我能杀得了武林盟主吗?谁又有胆去取武林盟主的性命?”
“你或是忘了。”司空怀后退几步,说,
“能杀他的,唯有‘戮轮’。”
随后翻身一跃,往悬崖之下跳去。屠士之还没来得及理清“戮轮”何为,凑近往下看去,司空怀于陡峭处仍如履平地,飞身如燕,轻巧灵动,往远方逃了,天门派的轻功也是如此玄奥精妙。屠士之暗叫不好,他可没这种攀云登山的本事。
稳住身形,他也往悬崖下跳了去,
好在他还是有些基本功,借力在藤蔓树枝上一荡一踏,而其下悬崖也少去了些陡峭,他铲地滑下,终是落了个平稳。
已不见司空怀的身影,刻不容缓,屠士之赶忙追去,回想起司空怀先前话语:“戮轮”,没想到竟会和他们扯上关系,屠士之心思交杂。
出了峡谷,穿过重重阻碍,他不知追了多远,但司空怀对地形路线的熟悉远胜屠士之,这才让他走脱了。
追,追到天地明朗,追至天涯海角。
止住脚步,屠士之走出重障,拨云见日,
往一侧视去,首见便是天阙山之壮美,在此近处看,更觉其重峦叠嶂,雄浑秀丽。千里旷野在下,山峦拔地而起,直冲天阙。
而在此地,已能见得远处天阙山朦胧人迹,殿宇路径,通天而去,一眼望去,如仙人居所。
那天阙似是遥不可及,而眼前绝美则近在咫尺。
群山环绕,高低之中,于屠士之面前,有一“天池”,昂首远望,水如天清,天如水明。湖面水波不惊,空明无比。湖水连通不可及之远方,正如自九天而来,携带人世无有的钟灵汇集于此,见者心静。
一望无际,碧波浩渺。
待在渊隙中久了,见此景色,一时就连屠士之都有些失神。跑了这许久,屠士之口干舌燥,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仍觉不过瘾,
往前走去,湖边伫立一人,他正对湖面,屠士之缓缓朝他而去。
“心境烦乱,见此天池,仍静不下来吗?”和煦之声自前方传来,男人是在对屠士之讲话。屠士之则铿锵有力地回那人道:
“我心明白,不得平静,却得敞亮。”
身形伟岸者听闻此言,笑逐颜开,转过身,屠士之对上那双瑞凤眼,不禁被他吸引过去。
体态沉稳不失威严,不动声色是为藏锋内蕴。
身着简朴,多为深色,衣袖处绣有云纹。此人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内外表现,锋芒不显。肩背体魄舒展自然,看不出精瘦或是粗壮。将发系起,不至于招摇不整。两手成拳于身侧,姿态稳重,宽厚温和,站定以迎来客。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使他的温和愈显。他身上丝毫没有斗狠之人的煞气,相反,他那浅浅笑意,眉眼平稳如流水,被他所视,唯有亲近润泽之感,靠近于他,则是如沐春风。
日阳洒落在他身,堂堂正正,明媚灿烂。
而此时他神情之中,却透露出少许纠结矛盾之感。
屠士之回忆起盟主的不怒自威。眼前此人,更显得自在。并不多在意,远望而去,屠士之望天阙山,心说:“还是要往天门派走上一遭。”
“阁下是要往天阙山去?”那人突然问。
“是要去天门派。”屠士之坦然答道,那人笑笑:“天门派可不许外人擅进。”屠士之走近了些,反问:
“你知晓天门派事情?”
“住在天阙山附近的村人,多少比其它地方的人知道天门派的事情。”
“可与我说说这天门派?”
那人沉默一瞬,再问;“从何说起?”“就说天门派之人,他们如何?”第一个问题就让这位村人轻笑起来,对屠士之说:“你若向周遭村人提此问,他们皆会说,天门派上是仙士天人,远伦常,远纷争。”屠士之却未接话,带着几分嘲弄语气,自言自语道:
“是天人,却耐不住俗世心念;是天人,却落得了这人间纷扰。”此话一出,引得那人看向他来,又呵呵笑着站起身来,摆摆手转身离去。屠士之也是对这“天门派”的理念好奇非常,转念想到于那峡谷中刻下的字,有感而发:
“天地不过人世两端。天门派殊知这人世即是所谓天地的全部。”屠士之已耽搁太久,他得尽早与三小姐他们汇合,屠士之回身,兀自离去。
风清拂过,日时流转,
天池边人还未离去,在他身后,司空怀佝偻身子,不敢抬头直视,眼中隐隐见得几分惭愧。
“你可有要对我说的?”男人的声音不再柔和。
司空怀无法答话,只是沉默。
“最后一次了,你滚吧,再不要回来。”男人闭眼淡然道,司空怀一直未抬头,只得抱拳离去。
等司空怀走后,男人眼中才流露出细微悲哀之色,喃喃自语:
“正因人人皆了却不得凡尘,才有了这攀附天地的痴心妄想。”他极目远眺,尽是空明澄澈,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在另一边,屠士之回身,心中明白:刚才不止他们两人。不骄不躁,屠士之平心静气,独自行去,只求,
寻上天阙天门,了此恩怨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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