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出尘入世

远见仙气飘飘,与世隔绝,犹如云庭天境,可等走近了,超凡出世之感便不时化解,留给几人的,唯有恬静安宁,悠然自得。

并非不可及不可触的天门,而更该说,有几分人间的世外桃源之感。

几人自天阙山山门而上,一路走来,人影稀疏,这“天门派”里里外外确是透着一股不凡。于羿的心里却感到些落差,怎么说,原本觉得此地会如天宫般精雕细琢,大气磅礴,可等自己亲眼所见,

青石阶梯,壁上纹路,房门装饰,全可称得上朴素简要。坐落有致,却并不华丽。上附一些独属天门派的装饰图画,意味是何,即使如于羿这般见多识广,也不甚明白。其余多数环境,则都讲究一个清洁自然,江湖门派所在,竟多有花鸟兽类,来去欢乐,不见人为侵扰的痕迹。

若要做,就要做的精巧明白且合我心意;若不踏进,便两自安好。

于羿打起精神,不是因为人地生疏,而是天门派这种规则分明的态度,让他心思游动。于羿观察之细致入微,在“吏差”中,也是唯有他才配上的描述。

自进山门以来,于羿不时就能察觉暗哨明哨在盯着他们,倒也无妨。对外人,难道不设防?这些措施是为必要。

观其门人,皆穿白衣,云纹鹤羽。行事飘飘然,皆与众不同,多带清洁不俗之感,而且不只流于表面,从他们的行事细节看来,称得上真正修心养性之人。于羿想到屠士之,他是“眼里冒火”,而他们则是“眼清无浊”。

那些弟子虽是气宇不凡,但于羿原以为遗世独立之人都会有些傲气,没想到他们不仅和善,还带着一丝,亲切。或许有些奇怪派头,也和不屑鄙夷没有关系。

是有人,如那些暗中观察他们的弟子,多几分冷漠、警惕,但也有不少弟子,见他们一行更多是平和,接待交往如君子之交,平淡如水,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疏离。

“对外来者,反倒显得有些松懈了。”于羿参考的是自家门第,蜃鬼别说是防外人,就是自家人也得好好看住。

就于羿所想,他们并见不得高傲,反显得百态不一,既有冷淡,也有亲近,既有寻常质朴,也有跳脱常理之处。在他眼中,天门派之人,

无有什么超逸绝尘之仙姿,唯有神意气质内敛不露,只说是隐去了锋芒。

“风平浪静,泰然有序。”于羿心中感叹,原本以为天门派近来有所异动,上了山却见不得分毫,不像是在进行什么的样子。他侧目,

在天门派弟子身旁,一孩童跑来跑去,他正给此子讲经说理,后者也听得津津有味。于羿久久凝望,“不见江湖纷乱,自得安居乐业。”成了一“家”,他不禁这样想。

“于羿?不必担心,等我找到他后,自会帮你们找到你们所寻之人的。”三小姐见于羿心不在焉,神情凝滞,于是颇为关切地朝他问道,殊不知于羿潜心思考时便是此态。

“嗯。”于羿点头,平日里他为人处事可说是天衣无缝,笑着回礼作答,“此行皆仰仗三小姐。”

一行人走来,山脚附近更显得简朴,能见到许多负责生活用度的设施,天阙山全年寒冷,但并非没有温暖湿润的地方,天门派所在也就在这些地方。田地畜牧则比于羿想象的还多,供得起许多人省吃俭用了。他们车马物资也停在此处,

“且慢,东西放在那里也不会跑,于此天阙山内,更不会有人觊觎。阿娜尔,马四,你等清点过去,让贵派门人清楚,也让我们事情明白。” 三小姐吩咐道,她心中知晓这些东西可能用在何处,马四和那侍卫过去,是带着她“李家”的意思。毕竟东西没有白给的道理,要让天门派明白她三小姐来此,不会落得一场空。

继续跟着往上走,江湖门派之模样便越发明显了。只是有一点奇怪,于羿问身旁接引的弟子:

“请问其他门人身在何处?难不成,是有什么典礼仪式?”

“哈哈,什么典礼,我们人少,可不能耽误时间在杂七杂八的事情上。”天门派弟子捂嘴轻笑,不得不说,接触多了,他们与常人做派也无甚差异。

竟是这般人少?于羿有些惊讶:不求开枝散叶,不求武林尊崇,不求争霸称雄,那传承之初,是为了何种道?

行至山腰,到此才见了天门派之宏伟磅礴,不过也唯见此一处而已。

中心是一广场,两边石壁雕刻伫立围绕,四面高而中心低,成天地和谐之形,显天人合一之道。侧有栈桥,几处山下小路石梯皆通往此处。往上看去,顶天而立是天阙峰顶,正前悠悠光明之大道,从此路走去,

可通浩渺云天。

许多天门派弟子都聚集在此,只是在广场中央共同练武修习,演练阵法。于羿武学造诣不高,但凭他的仔细观察,还是让他看出几分门道,

第一,招式不落窠臼,独具一格的同时,又招招厉害,绝非浮夸之术,用来比斗拼杀,当不会差。

第二,种类繁复多样,剑器枪棍,拳掌腿法,甚至还有暗器,皆精妙无比。只是,“唯不见刀。”于羿找遍所见,亦是如此,问及旁人,

“皆因姥姥不爱刀……”话说一半,那门人意识不对,连忙捂嘴闭口,于羿笑回“不必勉强”。

第三,这天门派的招式,不像是某人潜心钻研之武学,种种经验的汇集很是明显。听闻天门派立派不过大几十年,所以传承才如此完整吗?于羿心想。

与三小姐一齐下去,登时就有几名弟子走上前来,以草叶从瓶中衔上几滴清水,洒在二人身前,意为接风洗尘。

一女弟子毫不在意,靠到于羿身前,为他正衣衫理束发,最后轻抚脸颊,才往后退去。这似是他们对外人入山的传统做法,于羿虽是笑着欣然接受,但也奇怪:这就是他感到天门派中人的“跳脱”之处。

并没当回事,于羿反被一旁石壁上的雕刻吸引了注意,近了一看,惟妙惟肖,可说是于羿上山后所见最精致的了。其中诉说事情清晰明了,于羿一一走来看过,

“这刻的是本派祖师的事迹。”一弟子见他感兴趣,上前解释。

祖师?于羿细细观摩。但,这上面的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是神话故事。

石刻其一,一女子从天上飘然而下,手持长剑,而看人间,烈火燃尽,屠戮遍地,民不聊生。

石刻其二,女子持长剑降临世间,拼杀不竭,在她周围,除了与她共奋战的同僚,那些敌人都画的跟妖魔似的。

石刻其三,人世间总归安宁,女子来到天阙山上,放下长剑,众人远道而来,有人膜拜,有人护在她身旁,天光闪耀。这幅图上的女子更有仙人神态了。

石刻其四,女子扶摇直上,自天阙山顶飞升而去,身后则是依依不舍的人们目送她离去。

“天阙神女,在此地,她的事迹家喻户晓。”一旁弟子讲道。于羿观其事迹,这其中或真或假,他自是明白不得,只顺着天门派弟子说:

“如此说来,她是成仙了。”哪知天门派弟子无进一步解释,只笑答:

“是。”

环顾四周,天门派弟子不知何时多已散去,偌大门庭只留下几人。在天阙山的宽阔场地停留,大都是如此时般安静非常。

却听脚步沉稳,有几人自上而来,中间那位身形庞然,要比于羿都高上不少,走来不失威严,举手投足浩然坦荡,见第一眼便令人心生好感,

“在下天门派掌门项乾阳,未能远迎,还望各位见谅。”项乾阳声色明亮爽快。于羿见掌门到来,作揖回应,见他态度亲和,更觉惊喜。

“嗯?三小姐,有何不妥?”于羿见三小姐停在原地,问。

“啊,无事,我们走吧,礼数还是要到位。”三小姐见项乾阳与身旁马四有说有笑,走上前去,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唉?天门派掌门,竟是这样一位明快男子吗?”和她听说的怎么不一样。

“掌门。”“门主。”“宗主。”身边天门派弟子也纷纷朝项乾阳问好,只是称呼竟不统一,令二人心生困惑。

“三小姐。”“项掌门。”两人互相问候,马四和侍卫阿娜尔也回到三小姐这边来,看来他们已先行见过项乾阳,且“疏通”完三小姐的意思了。

“各位,时候不早了,请随我来。”项乾阳没有多余的礼数,侧身请来客往内走。

行进途中,于羿多将心思放在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天门派”掌门身上,虽然天门派上多数人他都猜不出来历,但此位项掌门行走姿态,上下气质,尤其是那种“武人”的坦荡,隐隐使于羿感到些许熟悉之感,他打算试探一下,便问:

“项掌门,方才在下一路走来,见贵派门人不多,莫不是尽为西北之人?”他问得谨慎,旁敲侧击。项乾阳边走边答:

“天南海北,无有关系。小兄弟很在意人的出处吗?”项乾阳没有正面回答,于羿也顺着话头说下:

“是,四海之人,皆汇天门派之所在,实乃幸事。”这话引得项乾阳看向他,再又转身,在前说道:

“不过亦为求一安身处,心安理得而已。”项乾阳语气平淡下来,于羿见好就收,他明白,再亲和待人也是有限度的。

众人皆入内厅,就连此处也不显得有多富丽堂皇。宴会之时,项乾阳也是一如既往平易近人,尽管酒菜平淡,觥筹交错,席间欢笑,谈何冷淡,

就连三小姐那位沉默寡言的女侍卫,兴致高时,也舞剑来助兴。三小姐推杯换盏,似是豪爽,唯见于羿冷静,他时常朝外看去,

这酒席间,除项乾阳再没见到天门派一个别人,别人已看尽了他们,而他们对天门派还可说一无所知。想到此处,于羿却扬起嘴角,心想,看来士之兄的脱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看三小姐,她之心思,实不是常人所能看透。

这一来二去,反而像是他们卸下了防备。三小姐又是一杯下肚,声色明亮:

“项掌门,这杯敬李家与天门派的缘分,能上得此间,结识天门派几位,谁能说不是一件美事。哈哈,来,小女子失礼。”

她喜笑颜开,见得一片真心,

才怪。

宴席散去,白昼换夜。

“项乾阳!你为何迟迟推延,屡屡藐视于我!不让我见他!莫不是看我年少好欺!”

“少给我说什么他在外不能回来,你明知我要来!我知道,是你,你们将他藏匿起来,不得与我相见!我李家行走明白,特来送与宝物,天门派何敢欺瞒于我!”

“他是你们天门派弟子,也是李家后人!更是我的二哥!你可知你此举将有何后果!”

仍是宴会之处,只留下她和项乾阳两人议事,但却不是那个满脸灿烂的三小姐了。一会儿是李家名头,一会儿又问天门派是何居心,一会儿又搬出往日事情,先前酒桌上口口声声“情谊”“缘分”提都不提,喝了那么多酒,三小姐也还是句句如火,字字明白。

她也是来天门派找人的,来找她李家人的。

三小姐嘴巴如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项乾阳尽心解释,没换的来三小姐满意。他扶手捂额,连连摇头,心道:

“三小姐怎突然变得如此娇蛮无礼。”和白天大不相同。

但项乾阳明白,三小姐往那一站,可不单单是一人,而是李家威势在此,谁敢轻易冒犯。若是放在往日,他还能闭门送客,

可今时今日,正值门派紧要之时,李家之事非同小可,不得怠慢。想到此处,项乾阳沉稳下去,欲讲明道理,抬头却见三小姐抹一把眼睛,神情愤愤,眼角处似有泪光闪现,一字一句道:

“二哥离家多年,我此次前来,只为见他一面。小女礼数不差,要甚给甚,却换得这般对待。”

话里话外都带着委屈,项乾阳连忙上前,他倒不是被三小姐的样子吓到,只是单纯不想看别人伤心处。一时之间,项乾阳还真看不出三小姐是急得失了章法,心系别人过多,还是因为此时此刻无他人在旁,所以直白了些。

三小姐不过十来岁年纪,此般姿态常人看不得,他项乾阳更是看不得,下意识就想上前安慰,一手抚头,一手想要擦去三小姐眼角泪滴。

但转而两手都马上收回,好险,项乾阳心道,切不可失了礼数,三小姐可用不着他来安慰,他更不是谁的父亲,至少不是三小姐的。

兀地回头,项乾阳脸色一变,表情严肃起来,亲和之姿转瞬变作庄严之态。不是对三小姐,他抬头四望,那里只有房梁。

其人所在意当然也不是在天花板上,而是更外面,项乾阳登登走出几步,来到厅堂门口,心思重重,若有所感,后面三小姐偷偷往他那边瞄一眼,心想:

自己好不容易挤出两滴水,就是算准了项掌门的热心。貌似没起到作用。

天阙山静谧旷远,今夜若是非比寻常。

于羿随几人到了居处,回想起三小姐说她会稳住项掌门的心思,会把他们在天门派的日子拖得越久越好,但就是再久,也要在这几天内寻得突破才行。于羿也安坐不得,独自到了外面,

月盘唯美,天阙安宁,

“如是要搞清楚天门派中是否有这样一人,为何不直接问呢?”这是上山前三小姐对蜃鬼的提问。

“呵呵,三小姐,你对这些江湖门派太不了解了。此人,就是它不可说的秘辛,是秘密,才值得我们一探究竟。况且,也不只是单单知道那人是否存在便好。”蜃鬼面容变化,他们想要的,可不止于此。

此刻不知蜃鬼到了何处,于羿盘算着内心的计划:既已认定是天门派的秘辛,那定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而少数代表着特殊。于此,便要留意天门派不合常理之处,项掌门,何不从他那里入手。于羿这边正勾勒着计划,身后多一黑影,立定有煞气,

“谁?”于羿察觉转身,

“于羿,可有‘天生异相’的线索?”来者现出身影,玄衣短发,正是屠士之。于羿松一口气,摇摇头,只答:

“三小姐去和天门派掌门议事了,照三小姐所说,她认定事情不能简单了结,要把事情拖住——士之兄,你是?”

“我走的正门,想来是三小姐做了报备。”屠士之正色道,“她那样行事,就算不怕把我们赶出去,却也不怕耽误了她的事情?”屠士之已见识过天门派的上上下下了,一趟下来,

门中不像是有清楚武林盟主一事之人,那司空怀的精气神,与天门派其他门人也大有不同。屠士之不由得想:“真与天门派无关?只是那家伙借了天门派的由头?”但东方盟主怎会如此不谨慎,仅凭一人承诺便前来,他不信。

四下走动,尽是一片祥和之景,屠士之握紧拳头,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他错了,

还是这天门之下,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于羿知晓屠士之心有怨气,难免分心,只对他说:“士之兄,我于羿无有他念,如有不方便处,尽管吩咐我便是……”

却看屠士之侧目抬头,举手示意于羿收声。

有声响,几乎微不可闻,像是,自远方传来。

天阙山就算空旷,怎么会什么杂音都听得见,更不要说其山如此之广袤。但声音确实像是从远方而来,悠然拖尾,屠士之聚精会神,辨出声响,

碰撞作响,似是,兵器相接?

而又在此时,叮叮迅音,又再次换做了沉重撞击,最后一声尤其明显。即使如此还是只有屠士之听见。

而他能听见,项乾阳也能听见,此刻他才反应过来,神色惊变,一时就连身后的三小姐都忘了,立刻就要走,只朝后面说:

“三小姐,你我之事往后再说,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失陪了。事定前,只有委屈三小姐几人在我派暂住了。”三小姐没想到项乾阳突然像是急忙要赶往某处,而“暂住”正是她的目的之一,摆摆手回答:“就这样好了。”

项乾阳回身便走,出了门庭,却迎面撞了红秋前来,

“掌门,我有要事。”见身后三小姐一同,闭了嘴。项乾阳见红秋如此火急火燎,暗道不好。三小姐也很识趣,三两步就走去了。

另两人交谈过后,项乾阳吩咐红秋几句,后者当即离开。而他则立定原地,闭目自语:

“宿命恩怨,终是等不住了。”

另一面三小姐正往回走去,途径白日里天门派众人练武之地,月光洒下,幽然神秘,却听得剑风呼啸,她往下看,

有一天门派弟子独自在此舞剑,他之剑势,千变万化,已是出神入化。三小姐借月光看清那人面貌,顿时惊愕。

那人手中长剑如有神,出招开合自如。他也注意到有人走来,昏暗天色中他只感到来者有些熟悉,抱拳便要走,与三小姐擦肩而过,却听后方三小姐的声音传来:

“二哥,认不得你三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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