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九嶷山漫起腥雾,雪粒子裹着青铜碎屑簌簌而落,打在枯枝上发出细密的碎响,像是万千鬼魂在嗑齿。夏安攥紧赤梧签,裂纹已从掌心爬至腕骨,金血顺着签身滴在雪地上,凝成扭曲的"赦"字。那血字边缘泛着青黑,如同被火焰舔舐过的符咒。对岸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九嶷山的枫叶图腾渗出黑血,凝成三丈高的"诛"字悬于半空,每一笔锋都挂着冰凌,像神祇垂落的泪,坠地时碎成带着铁锈味的冰渣。
裳栖的玉笛忽而裂出清啸,音波如刀刃劈开雪幕。雾中十八道鬼魅身影显形,雪白广袖被风灌得鼓胀如帆,袖口金线绣着的《周礼》残句"凡音者,生人心者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执法长老鹤发童颜,眉心朱砂痣却裂开细缝,露出底下蠕动的青铜丝。
"《山河令》第七重,锁魂。"老者骨节凸起的手掌抚过骨埙,埙声裹着雪粒凝成青铜锁链。链头饕餮兽首的獠牙间缠满《礼记》残页,纸页上"父母在,不远游"的字迹被尸油浸透,随锁链甩动发出腐儒诵经般的絮语。夏安挥签斩断锁链,断口处却钻出篆体小字:"凡云渊弟子,见令即诛。"字迹未干便化作百足血蜈蚣,口器开合间喷出混着经文的毒雾。
"腌臜东西!"裳栖足尖挑起积雪,绯衣旋如赤蝶惊破夜色。玉笛横吹《破阵子》,音浪过处雪地绽开血色冰莲,莲心喷出的火舌将青铜锁链熔成铁水。她足踝银铃震碎三枚骨埙,残片嵌入雪地竟长出青铜荆棘:"九嶷山的《山河令》练得这般下作,不如改叫《送葬曲》!"最后一个音阶陡然拔高,雪地轰然塌陷,浮起万千银鱼——鱼鳞上密布的云渊阁符文,正是执明长老手书:"七月初七,取蛟皇逆鳞三寸,佐神女心头血二钱,饲于器..."
夏安指尖触到鱼鳞密文,寒霜瞬间爬上眉梢。记忆如毒蛇噬入灵台:五岁生辰那夜,师尊清虚子立于星台,琉璃盏中猩红液体泛着妖异的金芒。老人道袍下摆的青铜螭纹在月光下蠕动,鳞片缝隙渗出粘稠的青铜液,将青砖腐蚀出《养傀录》的残章。
"此药可固你灵根。"清虚子嗓音裹着丹炉的余温,指尖却结着冰霜。盏中血珠坠落的刹那,夏安看见倒影中掠过绯色裙裾——年幼的裳栖蜷缩在梁上,腕间银铃被符纸封住,正将半块残钟塞进他齿间:"快咽!不然会变成青铜俑..."
"醒!"现实中的冷喝裹着梧桐花香劈开幻境。夏安猛然睁眼,执法长老的骨埙已抵至眉心,埙孔中钻出的《尚书》毒针泛着幽蓝——"曰若稽古"四字化作蝎尾,"帝尧"二字凝成獠牙。千钧一发之际,赤梧签自主暴起,金纹如蛛网缠住毒针,反手贯入长老右眼。
"啊——!"惨嚎声中,长老眼眶爬出青铜丝,丝线另一端竟连着裳栖腕脉。她瞳孔骤缩,玉笛劈空斩断丝线,断丝落地即化青烟。烟中浮现独孤伽罗的虚影,广袖轻扬间撒出万千《孝经》残页,纸页上的"身体发肤"四字化作锁链,将方圆十丈的雪松绞成木屑。
"原来九嶷山..."裳栖抹去唇边金血,后背溃烂的皮肤下凸起乐谱状纹路,"早已是母神的针线筐。"
雪地轰然塌陷,露出埋骨渊的青铜碑林。三百石碑呈八卦阵排列,碑面刻着《乐经》残篇,字缝里渗出混着朱砂的尸油。裳栖拽着夏安后撤三步,绯衣被碑角划破,露出后背狰狞的刀痕——那九嶷山乐谱状的伤口正在渗血,每个音符都是道三寸长的豁口,豁口中钻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青铜色的音波。
"看好了!"她咬破舌尖,血珠在虚空画出赤凤符。符文化作的巨凤长鸣震天,音波掀翻三百石碑。碑底滚出的不是尸骸,而是浸泡在药液中的琉璃碎片——每片琉璃都映着栖梧神女被肢解的场景:金骨被锻成七弦琴轸,心脏封入刻着云渊星图的青铜鼎,眼珠炼作占星盘上流转的阴阳鱼...
夏安喉头腥甜,赤梧签裂纹中渗出金血,竟与琉璃中的神血交融。签身突然暴长九尺,尖端刺入最近的法器残片。碎片中映出的不再是栖梧,而是昨夜清虚子密室——老者正将染血的玉佩系在他腰间,玉佩内侧"执明"二字滴落的金液,在青砖上蚀出《天墟志》禁章:"螭吻现世,万法归墟..."
"你们云渊阁..."裳栖忽然闷哼,后背乐谱刀痕中钻出青铜丝,丝线另一端竟连着执法长老的颅骨,"连悼词都是偷来的!"她反手扯住丝线一拽,雪地下升起十二尊青铜人俑,俑身刻满《乐经》残篇,胸口星图与夏安玉佩共鸣。俑腔里滚落的不是机关核,而是婴孩颅骨——囟门上刻着的生辰八字,与云渊阁名册中的弟子名录分毫不差!
寅时的梆子惊起寒鸦,执法长老撕开面皮,露出腐烂的真容:左脸是清虚子的皱纹,右脸却是独孤伽罗的朱唇。他脖颈裂开蛛网纹,青铜丝从喉管钻出,在空中拼出《礼记》篇章:"居丧不言乐..."
"少司命,你逃不出三百年前的命..."话音未落,残钟碎片已洞穿其咽喉。青铜丝从尸体脖颈窜出,裹着血肉凝成独孤伽罗的虚影:"好孩儿,该回家吃药了。"
十二人俑突然齐诵《招魂引》,声浪震得山石崩裂。夏安挥签斩向俑颈,刀刃相击迸出火星——青铜甲胄下竟是活人筋肉,经络间流淌着混入金粉的尸油。俑腔裂开的刹那,滚出的不是机关核,而是浸泡在药液中的婴孩颅骨,囟门上赫然刻着"夏安庚辰年七月初七"!
"屏息!"裳栖突然旋身贴近,梧桐花香裹着血腥钻入肺腑。她指尖在夏安胸口画出凤凰浴火符,符成刹那,赤梧签金血倒流,将漫天青铜雨熔成青烟。烟中浮现幻象:独孤伽罗握着天机刃,刀尖从裳栖脊骨缓缓划过——那刀刃割裂血肉的声响,竟与此刻雪地中青铜丝游走的沙沙声重合!
"感受到了?"裳栖扯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残钟裂痕灼得他掌心皮开肉绽,"这是栖梧被剜心时的痛,是你每日卯时饮下的'固元汤'..."她撕开衣襟,心口嵌着的青铜残钟正在吞噬血肉,钟壁上"执明"二字的笔画,分明是用栖梧的指骨拼成!
第一缕晨曦刺破乌云时,裳栖的银发已白了大半。她倚着残碑喘息,腕间青铜丝如活蛇游走,在雪地上蚀出《招魂引》残谱:"云渊阁首徒,可听说过'因果盅'?"
雪地上浮出青铜鼎虚影,鼎中金液沸腾如熔化的龙骨。夏安在倒影中看见五岁的自己——清虚子正将栖梧的指骨碾成粉,混着符水灌入他口中。更骇人的是,鼎壁内侧密密麻麻刻着历代云渊弟子的名讳,每个名字都在渗血,而最新一道血痕正缓缓拼出"夏安"!
"你饮的是她的髓,用的是她的骨。"裳栖眼中金芒暴涨,后背乐谱刀痕突然撕裂,飞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青铜色的音符。那些音符在空中凝成《山河令》终章,声波所过之处,雪松尽数化作青铜傀儡,"现在,你才是天墟海眼最后的钥匙。"
山巅传来编钟轰鸣,青铜雨倒卷成巨掌压下。裳栖的绯衣在罡风中尽碎,露出心口嵌着的残钟。钟声与赤梧签共鸣的刹那,夏安看见自己倒影在青铜雨幕中——额生龙角刺破皮肤,脊背骨刺穿透衣袍,尾椎延伸出的青鳞长尾扫过雪地,分明是《天墟志》里被天雷诛灭的螭吻凶兽!
"抱紧我!"裳栖咬破舌尖,血珠在虚空画出《青梧引》终章。九嶷山十八峰齐齐震颤,雪崩如白龙倾泻而下,却在触及二人时化作青焰火雨。焚烧的雪水裹着青铜液,在地面蚀出栖梧神女被封印的阵图。
在焚天的青焰中,夏安看清她逐渐石化的指尖——那蜷曲的弧度竟与栖梧神女被钉在青铜柱上的姿态一模一样。而自己的龙角刺破额角时,带来的不是痛楚,而是三百年前某个雪夜的记忆:执明长老捧着他的脸,将天机刃刺入栖梧心口,金血喷溅在青铜鼎上,鼎中倒影却是夏安此刻的面容。
"好孩子,"记忆中的执明轻笑,"你才是栖梧劫最后的解药..."
(第一章完)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