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崩问心

云渊阁的月光是青瓷色的,泼在禁地石阶上凝成一层薄霜。夏安的赤足踏过阶面时,霜下浮出细密的青铜纹,纹路蛇行至观星台前轰然断裂——那座清虚子打坐三百年的玉台已化作残碑,碑面朱砂批注的《养傀录》字迹被血污浸透,像无数只猩红的眼睛。

"你师尊倒是念旧。"裳栖的银铃碎片扎入碑缝,铃舌震颤的刹那,暗格中浮出浸泡在药液里的琉璃眼珠。她指尖挑起眼珠,瞳孔中映出夏安五岁时的画面:清虚子握着青铜刀,刀尖挑开他脊梁处的皮肉,将一截金骨浸入栖梧血中,"《礼记》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人衣袖滑落,腕间赫然是独孤伽罗的银铃镯!

琉璃突然爆裂,药液溅落处,石砖浮出青铜小篆:"取神女第七肋煅琴轸,以婴孩髓血养之,可承天墟因果。"字迹未干便被寒风吹散,化作雪粒大小的青铜甲虫,钻入夏安新生的骨甲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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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首箜篌悬于残碑之上,七根琴弦浸透月色,泛着尸油般浑浊的冷光。夏安按弦的指节突然痉挛,琴箱中爆出栖梧的悲鸣,声浪如刃劈开禁地穹顶。簌簌雪尘倾泻而下,却在触及箜篌时凝成冰针,针尖刻着云渊阁的镇魂咒。

"这一曲,敬你的弑师之罪!"裳栖足尖点过崩塌的冰柱,绯衣在雪雾中翻卷如折翼赤蝶。她玉笛吹出《破阵子》变调,音波掀翻三重青铜门。门后冰棺裂开的刹那,夏安看见棺中女子心口插着的赤梧签——签身裂纹正与自己掌心的伤痕同步脉动!

棺盖轰然坠地。栖梧神女的遗骸蜷缩在寒冰中,金骨被锻成七弦,心脏处嵌着夏安的玉佩。更骇人的是,她脊骨上钉着三百枚青铜钉,每枚钉子都刻着云渊弟子的名讳,而最上方那枚生锈的钉头上,赫然是"清虚子"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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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明白了吗?"裳栖的银发在狂风中散成雪丝,她扯开衣襟,心口残钟的裂痕正吞噬着青铜雨,"我们皆是钉子,钉在栖梧的棺材上..."

雪崩的轰鸣压过话音。九嶷山十八峰如被推倒的玉盏,积雪裹着护道者的青铜傀儡倾泻而下。夏安本能地拨动琴弦,弦音却化作实质的金刃劈开雪浪。刃光所过之处,傀儡胸腔中滚出的不是机关核,而是浸泡在药液中的乳牙——每颗牙冠都刻着他的生辰!

剧痛从脊骨窜向天灵。夏安在眩晕中看见幻象:五岁的自己被按在祭坛上,清虚子用栖梧的肋骨做成的笔,蘸着金血在他背上书写《养傀录》。每一笔落下,栖梧棺椁上的青铜钉便深入一寸!

"抓紧!"裳栖的残影忽然凝实,她徒手扯断三根琴弦缠住雪峰。弦丝割破掌心,金血滴落处,雪地浮出青铜鼎虚影——鼎中翻滚的竟是历代云渊阁主的头颅,每张脸都在嘶吼:"弑师者!叛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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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梧签突然从冰棺中暴起,裹着栖梧的金骨刺入夏安眉心。他七窍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混着青铜粉的金液。额间龙角寸寸断裂,露出底下暗金色的颅骨——那骨纹竟与冰棺中栖梧的头骨严丝合缝!

"好一个偷天换日..."裳栖在雪崩中大笑,石化的左臂彻底碎裂。她将残臂插入雪地,青铜血凝成《山河令》残谱:"你以为清虚子养的是人?他养的是栖梧的骨头!"

雪浪吞没禁地的刹那,夏安看清青铜傀儡手中的兵器——那些长戟的刃口上,全都刻着《礼记》中的"子为父隐"。而自己正在融化的龙尾上,青鳞间隙浮现出栖梧神女被封印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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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夏安抱着完全石化的裳栖坠入冰缝,在绝对黑暗中触到熟悉的青铜纹——三百年前钉入栖梧脊骨的青铜钉,此刻正一根根刺入他的关节。

"你终于...完整了..."栖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冰缝突然透进天光,照见上方缓缓闭合的雪层中,清虚子的脸正从青铜傀儡的面具下浮现。老人手中握着的不是天机刃,而是夏安五岁时弄丢的桃木剑,剑穗银铃与裳栖的残铃共鸣如泣。

雪彻底覆盖天光的刹那,夏安听见自己脊骨上传来的金铁交击声——那是栖梧的琴弦,正在将他锻造成新的棺钉。

寒潭深处泛着幽蓝的冷光,像是千万只萤火虫溺死在青铜液中。夏安的龙尾扫过潭底淤泥,掀起一团团混着金粉的浊流。他的青鳞已脱落大半,暗金色骨甲从血肉中刺出,甲片开合间发出青铜箔震颤的脆响。潭底铺满琉璃碎片,每片都映着不同时期的裳栖——八岁被抽离情魄的哭喊、十五岁后背刻入乐谱的惨嚎、昨夜石化前瞳孔炸裂的金芒......

"这是你的轮回场。"栖梧神女的声音从冰棺中渗出,裹着冰渣般的寒意。她的金骨在潭水中浮起,每一节脊椎都嵌着青铜钉,钉帽上刻着云渊阁禁术符文。当夏安的龙爪触及时,符文突然暴长成锁链,将他拽向冰棺底部的青铜轮盘——轮辐由三百颗乳牙拼接,每颗牙根都连着血色丝线,丝线另一端消失在虚空裂隙中。

裳栖的石像突然裂开细纹,一缕青铜血从她心口渗出,凝成独孤伽罗的虚影:"痴儿,你当这寒潭是什么?"虚影指尖点向潭底,淤泥中浮出无数青铜瓮,瓮中浸泡着栖梧神女的脏器:心脏刻着夏安的生辰、肝脏嵌着清虚子的卦签、脾脏表面烙着《养傀录》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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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神女的残影忽然凝实,她抬手握住夏安新生的骨刺。剧痛如万卷《礼记》竹简插入太阳穴,夏安看见记忆被暴力撕开——三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夜,执明长老用天机刃挑开栖梧的脊骨,抽出的却不是金骨,而是一具蜷缩的婴孩躯体!那婴孩额间的朱砂痣,正与自己五岁时的胎记分毫不差。

"你是我褪下的旧鳞..."栖梧的金眸淌出血泪,泪珠触及潭水即凝成青铜刃,"清虚子用我的骨血养了你三百年,就为今日..."

七根金弦突然从夏安脊骨暴出,弦丝绷紧的刹那,九嶷山巅的雪层轰然炸裂。雪浪中浮现出巨大的青铜琴架,琴首雕着独孤伽罗的面容,七根琴弦正是夏安体内抽出的金骨!

裳栖的石像彻底崩解,碎片化作音刃刺向琴架。青铜琴首却张开巨口,将音刃尽数吞没,琴身浮现出血色铭文:"凡音者,生于人心,死于人骨。"夏安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听见清虚子的叹息:"安儿,该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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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吞没禁地的瞬间,夏安被金弦吊上高空。他的骨甲片片剥落,露出底下与栖梧神女同源的金骨。九嶷山十八峰的积雪突然染黑,雪中浮出历代云渊弟子的骸骨——每具骸骨的心口都插着赤梧签,签身裂纹拼成"弑师者"三字!

"看看你守的道!"栖梧的残影在暴雪中怒吼,金骨化作万千箭矢射向琴架。青铜琴弦应声而断,断弦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金粉的《孝经》残页。独孤伽罗的虚影从琴首钻出,竹简发丝缠住夏安的脚踝:"好孙儿,该补弦了..."

夏安的龙角突然离体,化作两枚青铜琴轸嵌入琴架。剧痛中他看见自己的脊椎被抽出,金骨在虚空自动拼接成新弦。琴弦震颤的刹那,三百具弟子骸骨齐声诵唱:"父母在,不远游..."声浪凝成青铜钉,将栖梧的残影重新钉回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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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水突然沸腾,潭底浮出巨茧——那是用《养傀录》书页裹成的茧,茧丝正是清虚子的白发。夏安的金骨被琴弦拽向茧心,每近一寸,茧中就多一道他的身影:五岁饮下骨血的童身、十五岁血祭星盘的少年、此刻半人半龙的怪物......

"你才是真正的茧。"裳栖的声音突然从茧中传出,带着青铜锈味的回声,"三百年的因果,该破茧了..."

茧丝突然暴长,缠住独孤伽罗的虚影。清虚子的脸从茧面浮现,手中桃木剑刺入夏安眉心:"养你百年,终成此器..."剑穗银铃炸裂的刹那,夏安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栖梧金骨上裂成三份——一份化作琴弦、一份凝成青铜钉、最后那份坠入茧心,变成初生的青铜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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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浪吞没一切的瞬间,栖梧神女的冰棺突然洞开。她残破的金骨缠住夏安,青铜钉一根根转移到他身上。每根钉子刺入时,潭底就浮出一段记忆:清虚子用栖梧的指甲刻写《养傀录》、独孤伽罗将裳栖的情魄炼成银铃、执明长老在夏安胎记中植入栖梧神识......

"现在,你是我,我也是你。"栖梧的声音与夏安的重叠,他们的金骨在青铜钉下融合。九嶷山轰然塌陷,雪层下露出巨大的青铜树——树根缠着清虚子的尸骸,树枝挂着三百枚银铃,每枚铃铛都困着云渊弟子的残魂!

最后一根青铜钉刺入夏安后颈时,他听见栖梧的叹息散在风雪中:"走吧,去斩断这轮回..."

寒潭水突然倒卷向天,裹着金骨与琴弦冲入虚空裂隙。在混沌的尽头,夏安看见年幼的裳栖向他伸手,腕间银铃刻着从未见过的铭文:"天启七年,栖梧重生。"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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