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什么啊,这次只有年级前五十名才能被贴在光荣榜上,高一上学期不是一百个人嘛,朵朵,你运气欠佳啊,刚好五十一。你看这人,英语零分都能排第五十。"

最近正在做班级文化墙,许明月打算做一面生活墙,就差学习板块了,班里就陈宜则有望上榜,她一得知光荣榜贴好了就拉着陈宜则跑过来了,还拿了拍立得,为了记录下这一刻。

夏季燥热,让人烦闷。许明月的声音和蝉鸣混杂在一起,陈宜则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任平生,有些熟悉,这名字取得真好。

陈宜则往右边继续看,目光落在刺眼的"0"上,突然想起自己几天前闻到的淡淡的橘子香味。

陈宜则回过神来,看向许明月,眼神坚定,"下次考个五十,让你拍上照片。"

陈宜则挽上许明月的胳膊,"走吧,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小卖部买糖吃,最近新出了蔓越莓麻薯,听他们说超级好吃。"

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陈宜则故意拖延到最后一个才走出教室。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校门口的水泥地上投下一道孤寂的剪影。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如铁笼般停在那里,车窗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副驾驶的车窗突然降下,白绍央总能用锐利的目光把人钉在原地。

"还要我等多久?"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

坐在车上,陈宜则就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然后搜索任平生三个字,浏览器首页显示出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点开,看到那句诗的解释,"一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照样过我的一生。"

她的目光贪恋地停留在"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上,"任平生"这个名字像一阵自由的风,吹过她逼仄的世界。

能够拥有这样的名字,真好啊,陈宜则第二次这么想。

"陈宜则,不许看手机。"

声音突然从副驾驶传来,吓得陈宜则一激灵,把手机往旁边座位上一丢,"我放好了,妈妈。"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陈宜则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将脸转向窗外。玻璃窗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又被她迅速眨动的睫毛掩盖过去。

她的视线穿过车窗,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家中大厅那幅装裱考究的书法。"宜守则正"四个烫金小篆在檀木框里泛着冷光。那是她名字的出处,这个词本是守正笃实意味着坚守原则,秉持真诚、坦率、诚信。

可白绍央总是告诉她,"陈宜则,你该像你名字说的那样——守着该守的规矩。"还会把"守"字咬得很重,后面接道,"我的规矩。"

吃晚饭时,陈宜则看着对面坐着的好久不见的男人愣了一下,喊了一声"爸爸"。

"宜则,我给你带了条裙子,还配了一条项链,放在你房间里了,吃完饭记得拆开看。"陈思衡看到陈宜则坐下来,说完话把桌上一块小蛋糕递近给她。

陈宜则没有接话,只是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白绍央。

每周三的晚餐都是这样——餐桌上只有刀叉轻碰瓷盘的声响,沉默像一层厚重的纱,压得人喘不过气。平日里,这张餐桌大多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偶尔,白绍央会带她去爷爷家,让她乖巧地微笑、斟茶、说些讨喜的话,仿佛是一件精心调教过的摆设。

日子久了,再完美的伪装也会裂开缝隙。

陈宜则又低下头,垂下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可那股压抑已久的厌恶,还是从她绷紧的下颌、从她刻意放缓的呼吸里,一点点渗了出来。

"我想改名。"

母亲的脸色由平淡转为怒色,"陈宜则,你心思有没有放在学习上?马上滚回房间。"

陈宜则没有多说什么,推开椅子,起身后,再把椅子推回去放好。

"不许孩子吃饭,真幼稚。"陈思衡原本平放的腿变成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斜侧着坐在椅子上,单手撑在桌子上,完全没有几分钟之前的温和,语气里满是嘲讽,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白绍央。

白绍央也没给他好脸色,切着盘子里的牛排,餐刀敲击着瓷盘发出声音,一下比一下重,冷冷开口,"刚才怎么不替她说话,现在开始放屁了?"

"你说话越发难听了。"见白绍央沉默,陈思衡起身离开了。

陈宜则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开始回想起那天。

因为接到白绍央的消息,要请假去给爷爷庆生,她就去到办公室找班主任签假条。

高一的所有班的班主任都在同一间办公室里。

在这个过程中,教导主任带了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少年,他们是来找实验一班的班主任郑老师。

"郑老师,这是任平生家长,你们聊,我先去开会了。"

郑老师坐在办公桌旁,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面上的一张试卷。

"任平生妈妈,"郑老师推了推眼镜,"监考老师反映他把试卷给旁边女生抄,更严重的是……"她将试卷翻转过来,"答题卡全部擦干净了,您儿子是不是心理方面有问题?"

"郑老师。"女人的声音很冷,"请注意您的措辞。"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出,恰好映在任平生的短袖上,胳膊上,他整个人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的云。

"我是给别人抄了英语答案。"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这个错我认。"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映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

顿了顿,他忽然扯了下嘴角:"但擦掉答案是因为——"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郑老师,"监考老师骂那个女生,说的那些话,我觉得用词不当,突然就不想写了。"

他说这话时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任平生母亲一听这话,马上牵起他的手,对着郑老师意味深长的讲话,"你看,也不完全是我家阿生的错,那就等于没错。"

事情没有争论出个什么结果来,就让任平生的母亲把他带回去思考一下,明天再来上课。他的母亲就那样一直坚定的站在他那边,替他辩解,不管这件事是对是错,是半对是半错,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在他这边。

陈宜则站在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桌旁,假装在整理请假条,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她听见李老师压低声音说:"现在的家长啊..."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和些许无奈。

"老师,我的假条..."陈宜则适时递上纸张。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轻轻合上,截断了李老师未尽的八卦,那个少年转身时带起的风里,除了柑橘香,还裹挟着某种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那种无需解释就会被相信的安全感,那种即使做错事也会被坚定守护的底气。

窗外传来任平生母亲的声音,女人温软的嗓音隐约飘来:"要不要去吃那家新开的甜品店...…"

李老师递来的假条边缘有些毛躁,陈宜则接过时不小心被纸边划了下指尖。很轻也不疼,却让她突然想起上周忘记带作业时,白绍央在电话里冰冷的声音:"这种低级错误也要我来处理?"

不知是月光,还是路灯的光,漫进房间,陈宜则翻身把脸埋进枕头。记忆里那抹橘子气息气在脑海里变得清晰,像盛夏切开的第一颗青橘,酸涩的汁液正悄悄渗进某个隐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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