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则推开小卖部的玻璃门，冷气混着面包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五月底的燥热。她径直走向饮料柜，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冰柜的冷雾在她弯腰取可乐时轻轻拂过脸颊。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零食架前。
任平生。
任平生穿修长的手指从货架上取下最后一包蔓越莓麻薯。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肩头，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陈宜则拿着可乐走过去，走路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任平生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陈宜则同学。"
"上次笔袋的事还没好好谢你。"陈宜则晃了晃手里的饮料，"我请你吃吧。"
任平生掂了掂手中的麻薯，塑料包装发出细碎的声响："好啊。"
收银台的扫描器发出"嘀"声时，陈宜则已经打开付款码。任平生突然伸手盖住她的手机屏幕，温热的掌心恰好擦过她的小指。
陈宜则看着扫码枪绿光闪过，任平生的手机在感应区停留不足一秒。
"不是说好我请？"陈宜则捏了捏冰镇可乐的瓶身，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任平生唇角微扬："下次你请。"他顿了顿，目光坦然，"不过在那之前——"他拿出手机，"加个好友？方便约下次。"
陈宜则睫毛轻颤，看着微信好友列表下常年不变的数字从五个变成了六，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她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要上课了。"任平生看了眼时间，倒退着走了两步，"走了。"他转身时，校服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加上好友后，陈宜则的手机里多了一个几乎不会跳动的对话框。最上方是系统提示的"你们已成为好友"，下面孤零零地躺着任平生发来的"你好"。
她点开过无数次。有时是在画素描的间隙，铅笔灰还沾在指尖；有时是深夜躺在床上，屏幕的光映亮她抿紧的嘴唇。手指悬在键盘上，打打删删：
"下次我请你吃麻薯？"太刻意了，删掉。
"上次的饮料钱我还是还给你吧。"明明可以用转账功能，太生硬了，删掉。
"今天物理课讲到重力……"关他什么事？又显得太刻意了，删掉。
最后总是退回最初的界面，"你好"两个字在黑暗里亮得刺眼。陈宜则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素描本上的橘子被她涂了又改，纸面都快被橡皮擦破了。
没过多久，学校开始统计新高考选科意向。作为第一届改革考生，整个年级都弥漫着一种紧张又兴奋的气氛。
陈宜则的选科早被白绍央定好了——物政化组合。她看着发下来的意向表，连纠结的余地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在对应选项前打勾。
"朵朵，我可能要选历政化了。"许明月趴在课桌上，用铅笔戳着表格，"以后就不能和你一起上课了......"她突然直起身，夸张地握住陈宜则的手，"我再也不能跟这样的绝世大美女做同班同学了！"
陈宜则被她逗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下课时间又不会变，你还是可以跟本美女共进午餐的。"
"可是......"许明月犹豫了一下，"你画画那么好，感觉学偏文会更适合你......"
陈宜则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格边缘。画室的素描本、被藏起来的颜料、还有任平生那天递来的笔袋——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最终化作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妈说理科选择面更广。"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江霂迟抱着一摞习题册走进来。许明月眼尖地发现他手里还拿着选科表。
"哟，木头回来了！"想到马上就要分班，许明月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表格，"让我看看学霸选什么——物理政治化学？你和朵朵选的一样啊。"
江霂迟眉头微皱："放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许明月条件反射般把表格放回桌上，还狗腿地用手抚平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江哥我放好了！绝对原封不动！"说完就一溜烟跑回座位。
江霂迟沉默地坐下，翻开习题册。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第一笔。他盯着空白的草稿纸，突然伸手拿起那张选科意向表。
"物理、政治、化学"三个勾选赫然在目。他的目光在"政治"上停留了几秒，铅笔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小方框。
许明月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你和朵朵选的一样啊！"
笔尖突然用力，在"政治"的勾选上划了一道横线。橡皮屑簌簌落下，他重新在"生物"一栏打了个勾，动作干脆利落，像是要斩断什么念想。
"生物更适合医学院的报考方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政治对理科生来说性价比太低。"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足够理性。他不需要承认，当笔尖划过"政治"那一栏时，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跟着被擦去了。
江霂迟把意向表整齐地折好，塞进文件夹最底层。习题册上的第一道题终于被写下答案，笔迹比平时重了几分，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放学后，白绍央的黑色奔驰准时停在校门口。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个扎着缎带的礼服盒闯入眼帘。陈宜则的手指刚触到盒盖，白绍央的声音就从驾驶座传来："待会儿换上。"她的视线仍黏在平板上，指尖快速滑动着晚宴流程表。
陈宜则缓缓掀开礼盒，是一件香槟色的丝绸礼服，指尖触到那串镶嵌在领口的珍珠时，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珍珠纽扣，她曾踮着脚在镜子前转圈，裙摆像花瓣一样绽开。如今却像一层华丽的枷锁，每一颗珍珠都在提醒她：这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角色扮演。
陈宜则想起来今天是爷爷的生日，白绍央亲手策划操办，办得好的话，爷爷又会给她一笔投资。
白绍央带着陈宜则去了化妆室。
陈宜则换上礼服后，胸前的珍珠硌得生疼，裙摆上的珠绣让她觉得皮肤发痒，束腰的设计勒得她不得不挺直腰板，像个人形衣架。白绍央推门进来时，她正对着镜子调整肩带。
"别动。"母亲冰凉的手指突然插入她的发间，发绳应声而落。
"高中生似的。"白绍央利落地挽起她的长发，露出后颈，"今晚来的都是重要客人。"
陈宜则看着镜子里倒映出她妆容精致的脸。十六岁的少女被迫套在二十岁的壳子里，连呼吸都要计算分寸。她知道，这场生日宴不过是白绍央的又一场商业演出，而她只是一个道具。
"记得多和赵叔叔的女儿聊天，"白绍央最后补了补她的口红，"他们家刚拿了新能源的项目。"
宴会厅的水晶灯下，陈宜则扬起练习过千百次的微笑。鎏金餐具映出她模糊的倒影，那个穿着校服在画室发呆的女孩，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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