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装饰

高跟鞋的折磨终于结束,陈宜则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踢掉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连弯腰摆放整齐的耐心都没有。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攫住。

白绍央去到客厅,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再加上喝了点酒,心情很是不错。若是平时,看到陈宜则这样没规矩光着脚在屋里走,鞋子乱丢,她早就冷着脸训斥,甚至罚她跪着反省。

陈宜则回到房间,连礼服拉链都懒得完全解开,直接扑倒在床上。束腰的压迫感仍在,被勒得隐隐作痛,可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每次这种场合都会让她身心俱疲,而现在,她只想让意识沉进黑暗,哪怕只是暂时逃离。

手机的微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陈宜则皱了皱眉,侧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零点整。这个时间点,谁会给她发消息?

陈宜则点开对话框,消息内容跳了出来:今天选科了,我选了物理政治化学,我很想知道你选了什么?

是任平生发的,原来是网络延迟了,这是他下午四点的时候发的,那时候刚好意向表发下来了。陈宜则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最终回复:好巧,选的一样。

发完这条消息,她忽然觉得胸口那种沉闷的压抑感轻了些。明明是自己不喜欢的科目组合,此刻却莫名生出一丝安慰。

与此同时,任平生盯着屏幕上的回复,不自觉地收紧手指,将手机抵在胸口。他真的很期待这条消息——从下午四点发出那条询问开始,他的视线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微信界面。

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睛里,恍惚间又浮现出那天的事。

晨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在消防栓旁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陈宜则就蹲在那道光里,校服袖子胡乱抹着脸,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结束的通话界面。她突然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这个动作让任平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她深吸几口气,翻开素描本垫在膝盖膝盖上画起来。握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高马尾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整个人又像被一层冰包裹着。那一刻,任平生觉得她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任平生想要靠近她,却又怕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后来在走廊、食堂、图书馆的几次偶遇,他都只敢用余光悄悄追随那个身影。像魔怔,任平生一遇见她,就会不受控制地留意关于她的一切,渐渐地,他发现这个在朋友面前会弯起眼睛笑的女孩,总是一个人躲在同样的角落。有时是赶作业,更多时候是拿着画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纸上,把素描晕开成一片模糊的灰。

任平生清楚地记得,那次月考后的办公室里,陈宜则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身上。

当时他的心里很是郁闷,因为在办公室里说的是关于考试作弊丢脸的事,第一印象就给人这么不好,他真的很想跑过去跟她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她不认识自己,他要以什么身份去说呢。

直到期中考试,她坐在了他的后面,收卷铃响起的瞬间,他借着传答题卡的机会,终于看清了她桌上贴的姓名条:陈宜则。钢笔字晕开些许,像她素描本上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第三场数学考试结束,任平生第三次假装整理校服袖口回头,再次撞上她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陈宜则在观察我?"

这个认知让任平生攥紧了笔,就像攥住了某个呼之欲出的秘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任平生在心里哀嚎。这两个小时像被施了魔法般转瞬即逝,他甚至能数清陈宜则翻动试卷的次数。当监考老师宣布可以离场时,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想要开口——

座位上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笔袋,拉链上挂着一个卡皮巴拉的吊坠。

任平生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看向微信昵称是朵朵的聊天框,她的头像也是卡皮巴拉,嘴角不自扬起笑意,关上手机,准备睡觉。

第二天是周六,陈宜则的日程依旧排得满满当当。

雅思课的教室空荡荡的,她是第一个到的学生。两小时的语法训练结束后,她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白绍央果然又忘了,今天是她十七岁生日。

形体课前,她特意买了杯冰美式,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记忆翻涌。去年生日,是爷爷随口提了一句,白绍央才勉强办了场家宴。她记得自己穿着那条被母亲挑剔的裙子,在众人面前微笑,却在切蛋糕时被狠狠掐了下腰——"第一块要给爷爷,别不懂规矩。"

陈宜则的爷爷是陈家的绝对核心。

白绍央的一举一动都绕不开他——投资、社交、甚至陈宜则的教育,全都要仰仗他的首肯。没人告诉过陈宜则,爷爷的财富究竟从何而来,她只知道那些数字庞大到能轻易买下整条金融街的写字楼。

在这个家,钱是饵,也是锁。爷爷像个精明的棋手,子女们必须按他的规则行事,才能从他指缝里漏出一点资源。白绍央深谙此道——她把陈宜则雕琢成最完美的作品,成绩单、礼仪、谈吐,每一样都精确踩在爷爷的审美上,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精心包装的投资方案。

老一辈的恩怨像锁在保险柜里的旧账本,白绍央从不提起。但陈宜则看得清楚:母亲对爷爷的讨好早已超出常理。那种近乎病态的执念,仿佛只有得到他的点头,她的人生才算真正被认可。

有时候,陈宜则会盯着全家福发呆。照片里爷爷坐在正中,所有人围绕着他,笑容标准得像用同一把尺子量出来的。而她站在最边缘,裙摆的褶皱都被修图师抹平了——就像她在这个家真正的位置,一个被精心打磨的、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唯一的例外是陈思衡,她的父亲。

他不受爷爷控制,甚至很少出现在家族场合。白绍央提起他时,语气总是带着微妙的冷意,仿佛他的自由是一种背叛。陈宜则常常想,或许父母之间早就没有了爱情,只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陈思衡不爱白绍央,同样不爱自己。

陈宜则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精致的牢笼里。

很多年后,当陈宜则站在法国巴黎美术学院的画室里,那句改变她一生的话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响起:"那就做一天我吧,做一天任平生,趁着这一天,跑出去看看。"那天傍晚的天台,少年把画笔递给她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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