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体课结束,陈宜则看了一眼手机,16点,给司机发去消息。
今天照旧。
陈宜则的画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画布上那张脸的轮廓已经勾勒完毕,本该填充细腻肤色的地方却被她涂满了杂乱无章的色彩——暗红的愤怒、深蓝的忧郁、灰黑的绝望,全都粗暴地挤在那张脸上,近看像未完成的习作,远看却像一张扭曲变形的女人面孔。
画室窗外,五月的阳光明媚得刺眼,照在陈宜则苍白的手臂上,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她咬住下唇,用力到几乎渗血,画笔在调色板上无意识地搅动,将颜料混成一团污浊的棕色。
"阿则。"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淡淡的茉莉香气。陈宜则猛地回头,看见曲美玉老师正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那幅扭曲的画作上。曲老师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旗袍,领口绣着几朵白梅,衬得她肌肤如雪。她总是这样,温婉得像是从民国画报里走出来的女子。
"画呢,就像人的心,传递着情绪。"曲美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的画,现在是压抑的,晦暗的。"
曲美玉从她手中轻轻接过画笔,动作优雅地在调色板上蘸了一点暖橙色。"你看,如果在这里加一些明亮的色调..."她的笔触轻柔地落在画布上,在那张扭曲的脸周围晕开一圈温暖的光,"情绪就会有出口,不会全部堵在心里。"
"老师......"
曲美玉停下画笔,转头眉眼弯弯,看着她:"你想对我说什么?"
"其实...我一直是瞒着家里人来上课的。"她攥紧了围裙边缘,"可能哪天...我就不能再来了。"
画笔在调色板上轻轻一顿。曲美玉放下工具,用沾着颜料的手指将碎发别到耳后:"你的形体老师是我多年好友……我多少知道些什么。"她注视着女孩低垂的睫毛,"记得你说过想去巴黎美术学院?或许...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陈宜则的瞳孔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这意味着要逃离白绍央的掌控,而以她偏执的性子,恐怕......
"我想先回去想想。"
"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陈宜则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针指向三点四十五分。她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家里的司机,双腿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迈步。突然,她感觉手掌一阵发麻,指节不受控制地松开——直到听见物品坠地的声响,她才惊觉自己竟失手摔落了手中的东西。
更糟的是,她的双腿开始发软,胸腔里的心脏剧烈撞击着肋骨。一种难以名状的烦闷感从胸口蔓延至咽喉,周遭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隐约间,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陈宜则......陈宜则......"
当意识重新聚拢时,刺眼的白光让陈宜则下意识眯起眼睛。病床旁的身影逐渐清晰,是任平生。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却没能发出声音。
任平生看着病床上苍白的脸庞,耳边回响着医生方才的诊断:"所有检查结果都显示正常,或许......建议转介到心理门诊进一步评估。"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边缘,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刚……医生来说没什么大问题。"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刚好路过,本来想和你打招呼,突然就晕了过去,所以……"
陈宜则的睫毛微微颤动,视线低垂,没有看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谢谢你。" 她停顿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我想,我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些被压抑的、零碎的片段终于找到了出口——关于她,关于那个总是在走廊尽头悄悄抹眼泪的自己,脆弱又倔强,像一株被精心修剪却仍固执生长的植物。
她想学画画,想逃离白绍央为她铺就的那条金光熠熠的路。可矛盾的是,白绍央并非不爱她。物质上从未亏待,前途也安排得令人艳羡——可正是这种密不透风的"完美",让她窒息。没有苛责,没有虐待,甚至没有理由去反抗,可那种无形的控制却如影随形,像一只优雅的手,轻轻扼住她的呼吸。
她逃不开,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抗拒什么。只是每当站在画板前,指尖沾上颜料时,她才感觉自己真正活着。而其余的时间,她像一件被妥善收藏的展品,完美,安静,没有裂痕。
任平生沉默地听着,忽然明白了她晕倒时那种无力的坠落感从何而来——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灵魂在挣扎着,想要撕开那层漂亮的茧。
"先别想这些,我们可以慢慢的什么都不做,活得轻松些。"
任平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节抵在病历本边缘微微发白。病房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衬得那句"活得轻松些"像一句苍白的安慰。
陈宜则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轻松?她低头解锁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微信未读消息的红点刺目地跳出来——司机的十几条询问,14个未接来电,最上方躺着白绍央最后一条消息:
赶紧滚回来。
她指尖悬在回拨键上停顿了两秒。电话接通刹那,尖锐的女声已穿透听筒:"陈宜则!你知道后面排着多少行程吗?" 背景音里有纸张翻飞的哗响,"礼仪课老师等了你四十分钟!林家千金的茶会你放鸽子?现在立刻给我——"
"我在医院。"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对面骤然静了一瞬。
任平生看见她攥着手机的指节泛起青白,像抓住悬崖边最后一根藤蔓。空调风扫过她散落的碎发,露出耳后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慈善晚宴,她被高跟鞋磨破脚踝却坚持到终场时,白绍央亲手为她别发卡留下的压痕。
"......轻度昏厥。" 陈宜则对着话筒继续说,目光落在任平生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里,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太大。"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白绍央的声线陡然沉了八度:"你现在学会编谎话了?"
"妈。" 她第一次打断对方,看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云层,"如果我现在死掉,你准备的那些……" 颤抖的尾音像将熄未熄的火星,"还来得及用吗?"
任平生猛地站起来,病历本啪地砸在地上。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听见陈宜则很轻地说:"开玩笑的,让司机来市一院接我吧,我会好好回去的。"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戛然而止。白绍央握着手机怔了一秒,那句"死掉"像根细小的刺,在心头扎了一下。刚觉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思考,林总举着香槟杯走近,打断了她,她条件反射地扬起完美的微笑,眼角眉梢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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