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则给司机发了条消息,告知自己已平安到家,并表示会向白绍央说明情况,不会让他因此受到责备。
与任平生的相处意外地愉快。返程途中,车窗微开,夏夜的风褪去了白天的燥热,带着恰到好处的清凉。他们的交谈如同这夜风般自然舒适,偶尔飘来若有若无的橘子清香,为这段路程平添几分惬意。
"我到家了,明天见。"
临别时,任平生提到的约定让她心生期待,明天综合楼三楼尽头的教室,他说准备了惊喜。这个承诺像颗种子,轻轻落在她心里。
陈宜则推开门,屋内一片寂静。餐桌上摆着阿姨精心准备的晚餐,早已冷透,凝结的油花浮在汤面上,像一幅被遗忘的画。
“您平时回来得早,所以……”阿姨站在一旁,语气里带着几分无措。
“没关系,不用热了。”她放下包,声音很轻,“我已经吃过了,收掉吧。”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亮起,白绍央的消息跳了出来:
抱歉,今天没想起来是你的生日。但你从来没有不按时回家过,我有事回不来,这件事之后再谈。副卡里汇了一万,想买什么自己去,但不要耽搁课程。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最终没有回复。窗外,夜风轻轻掀起窗帘,带进一丝微凉的空气。
陈宜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睡意迟迟不来。她点开手机,把那一万块转进微信余额,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确认了。
等十八岁一到,就去办一张自己的卡,她想。
这些年,白绍央给的生活费一直很宽裕,她才能报那些额外的课程——法语、绘画、甚至短期交换项目。她没乱花过,每一笔都算得清楚。而现在,这笔钱足够买一张飞往法国的单程机票。
她翻了个身,把手机按灭,黑暗重新笼罩房间。可思绪却像被风吹散的羽毛,怎么都收不回来,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离开。
午休铃刚响,陈宜则就悄悄离开了教室。她穿过安静的走廊,心跳随着脚步逐渐加快。推开综合楼三楼尽头那扇门时,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来,照亮了满室画材。不同型号的画板整齐排列,木质画架上还沾着崭新的标签。颜料架按照色系渐变摆放,从钴蓝到镉红,在阳光下像一道凝固的彩虹。任平生站在光影交界处,手里还拿着一套未拆封的貂毛画笔。
"我不太懂这些,"他有些局促地转着画笔,"问了美术老师,但怕买得不合适,就...都准备了些。"见她不说话,他又指向角落的石膏几何体,"静物写生用的,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陈宜则看见墙上还留着篮球社的战术板痕迹,如今已经被素描纸温柔覆盖。"这间教室..."任平生跟着她的视线解释道,"之前是我们开会用的。后来大家嫌跑来跑去麻烦,就..."他摸了摸后颈,"你可以随时来用,至少在它有了真正的用途之前都不会有人打扰。"
这样你就在也不用躲在走廊尽头。
"任平生,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欠了你很多东西。"陈宜则轻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一支支崭新的画笔。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任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摇头:"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任平生把手中的画笔给她,"你就当我想看一看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没被任何人裹挟的你。"
陈宜则接过画笔,指腹轻轻摩挲着笔杆细腻的纹路。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她忽然觉得呼吸变得很轻。
"真正的我..."她低声重复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连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这句话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宜则的目光扫过满室崭新的画具,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每当她在画室里,都会偷偷猜测他的动机。是喜欢吗?可他的眼神里从没有流露出超越友谊的热度。是同情吗?但他给予的帮助里又带着令人舒适的尊重。就像此刻,他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连影子都保持着恰当的分寸。
"别想太多。"任平生仿佛看穿她的困惑,随手拿起一块素描用的橡皮在指尖转动,"就当是...我在投资。"他开玩笑似的眨了眨眼,却巧妙地将话题带过。
阳光偏移了几分,陈宜则忽然意识到,有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她手中握着的,是真真切切的、可以呼吸自由空气的机会。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高三。白绍央早已为陈宜则规划好了一切——无论高考成绩如何,都必须报考金融专业。甚至连本科毕业后的道路都已安排妥当:去哪个国家,读哪所名校的金融硕士,都在那张精确到令人窒息的计划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陈宜则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望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学生。春风带着花香拂过她的脸庞,却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压抑。她的素描本摊开在栏杆上,最新一页是半幅未完成的风景画——巴黎圣母院的尖顶在铅笔线条中若隐若现。
"怎么到天台上画画了?"任平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递来一杯温热的奶茶,目光扫过她的素描本,却没有多问。
陈宜则合上本子,苦笑道:"反正以后也没机会画了。"她接过奶茶,指尖触到杯身的温度,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你做这些是你父母给你安排的吗?"
这两年里,陈宜则很少在学校见到任平生的身影。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只有偶尔亮起的微信对话框证明这个人的存在。那些简短的消息总是带着时差——凌晨三点发来的数学公式照片,清晨六点回复的竞赛场馆定位,还有深夜里突然跳出来的一句"最近还好吗?"。
直到高三的某天,她经过教务处时,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任平生正在签字,办公桌上摊开着大学的保送协议书。他的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肩膀的线条更加挺拔,低头时脖颈处的骨节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思及此,耳边再次传来任平生清朗的声音:"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做。"
这句话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在陈宜则心里荡开层层涟漪。她垂下眼睫,突然意识到这正是"任平生"三个字的真意——随心而行,自在平生。
"啪嗒——"
画笔从她指间滑落,在地面弹跳两下,滚到任平生的皮鞋边。他弯腰拾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笔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真羡慕你啊。"陈宜则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比起继续画画……我似乎更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任平生动作一顿。他忽然笑了,将画笔郑重地放回她掌心。
"那就做一天我吧,做一天任平生,趁着这一天,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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