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突然晕倒晚归后，陈宜则与白绍央之间便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墙这边是母亲精心布置的温室，墙那边是她渴望的自由空气。
两人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像两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名为"家"的舞台上日复一日地表演着母慈女孝的戏码。但谁都知道，这脆弱的平衡就像薄冰，迟早会被某个不经意的脚步踏碎。
果然，冲突还是爆发了。
那天陈宜则收到了曲美玉的短信："二十幅画作已通过初审，恭喜获得入学考试资格。"她和许明月反复读着这条消息，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推开家门时，陈宜则的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
这个时间，客厅本该空无一人。但现在，白绍央端坐在沙发正中，茶几上那本法语证书和巴黎的机票在顶灯下泛着冷光。
陈宜则的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脸上却分毫不显。她太清楚了白绍央决定的事，从来不容商量。所以在玄关换鞋时，她就拨通了陈思衡的电话。
她其实没指望陈思衡真会来。但只要他能出现，只要能在这潭死水里掀起些波澜。
就足够了。
虽然陈宜则在心里一直都没有想通，自己求他的时候答应的很爽快，只不过是口头承诺，她没有指望陈思衡最后真的助她离开，至少期望他能来把水搅浑。
"解释。"
白绍央的声音像一把裁纸刀，干净利落地划开空气。她总是这样，用两个字就能把自己摆在审判者的位置。
陈宜则抬头时，恍惚又看见那个在爷爷家客厅里弯腰奉茶的身影，白绍央那时穿着素雅的旗袍，斟茶时手腕的角度都经过精心计算，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那是白绍央最擅长的表演：一个温婉恭顺的儿媳。
"金融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不想变成第二个你。"
白绍央忽然笑了，指甲在真皮沙发扶手上刮出细微的声响，"你血管里流着和陈思衡一样的血，你们两个都是白眼狼，都要背叛我。"
"我给你的一切，你知道多少人眼红吗？"保养得当的手指猛地掐住陈宜则的下巴，强迫她看向玄关处的全身镜，"看看你现在。"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唯有眼睛亮得惊人，"你以前一直做得很好啊，陈宜则，怎么，叛逆期了？"
"可我讨厌你的虚伪、懦弱、自卑。"陈宜则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白绍央最脆弱的软肋，"你明明恨透了在爷爷面前装乖，却要我也活成你的复制品。你害怕失败，所以从来不敢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白绍央的瞳孔骤然紧缩。陈宜则看见她精致的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那是被看穿本质的惊怒。她猛地抓住陈宜则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偏不怪你，明天给我老老实实填志愿。"
突然，白绍央松开了手。
陈宜则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经重重撞上书房的门板。反锁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手枪上膛的脆响。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划出苍白的条纹。陈宜则抱膝坐在门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没有手机，孤立无援，连陈思衡会不会来都是未知数。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
就在这时，金属的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书桌上的黄铜拆信刀，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在向她发出邀请。
当警笛声划破夜空时，陈宜则正用拆信刀撬着窗锁。透过玻璃，她看见绿化带里明明灭灭的烟头，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陈思衡正在向上看，目光似乎对上了。
显然是在电话里听到了一切，不过没想到他直接报警。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这是私闯民宅！"
白绍央歇斯底里的尖叫从楼下传来。陈宜则贴在门板上，听见母亲精心维持的优雅正在一片片剥落。那些破碎的音节里，藏着最真实的、不加修饰的愤怒与恐惧。
事情最终以"家庭纠纷"草草收场。
白绍央更怕的是这件事闹到爷爷那里去，最终把机票和证书还给了陈宜则。
最后陈宜则去了陈思衡那里。
他的公寓弥漫着威士忌和雪茄的味道。陈宜则蜷在真皮沙发里，听父亲转述那个神秘电话："对方说，只要我今天出现在你家楼下，有块地……"
她忽然觉得可笑。原来父亲的出现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某个幕后操盘手精心设计的交易。更荒谬的是，当陈思衡谈起白绍央时，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竟然浮起雾气："你妈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跟她之间有过爱情的。"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陈宜则把法语证书塞进背包最底层，在手机上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入学考试资格。这些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这些成年人的算计与软弱，此刻都比不上明天最早一班飞往巴黎的航班重要。她摸出那张被攥得发皱的机票，上面印着的起飞时间像一道即将开启的闸门。
在雨声渐密的夜晚，陈宜则第一次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是一种崭新的、充满可能性的节奏。
走的那天，机场的广播正在播报航班信息。
手机突然震动，江霂迟的消息跳出来，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恭喜。"
没有表情包，没有多余寒暄，像他这个人一样克制得体。
看样子许明月告诉他的。
她思考了很久，终于回复："谢谢。"手指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物理笔记我还不了你了。"
任平生的聊天记录就在江霂迟的下方，陈宜则坐在候机厅，手指悬在任平生的聊天框上，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三个月前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等你画完那幅《碎羽浮光》，记得第一个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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