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月前。
陈宜则告诉任平生，她下定决心了，打算离开这里，去法国巴黎。
画室弥漫着松节油苦涩的芬芳，十九幅完成的油画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亚麻油光泽。第二十幅空画框的边缘还沾着新鲜木屑，像未写完的诗行。
任平生记得自己当时正帮她整理画框，画室里已经完成的画框整齐排列着，只差最后一幅就能凑齐巴黎美术学院要求提交的作品数量。
"我决定了。"陈宜则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画笔搁在调色板上的声响格外清脆，"去巴黎。"
任平生的手指在第二十幅空画框上骤然收紧，木刺扎进指腹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的语调："什么时候走？"
夕阳从西窗斜照进来，把她的影子钉在地板上。那道细长的黑影在微微战栗，如同她压抑的呼吸。"不知道……"她的叹息里沉淀着太多任平生能读懂的东西，白绍央的控制，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他看着她无意识地用画笔搅动颜料，钴蓝和赭石在调色板上混成一片浑浊的紫。就像她此刻的处境，再纯粹的理想都会被现实染指。
"还差最后一幅。"任平生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框上的木刺。
陈宜则突然转身，沾满颜料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她的眼睛在逆光中亮得惊人："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任平生望着她指缝间渗出的蓝色颜料，在自己腕上留下道道印记。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看着她露出笑容。
他知道陈宜则的离开会是必然的，甚至是陈宜则自己无法实现，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帮她，因为他希望她好，陈宜则的羽翼注定要翱翔，而他甘愿做那阵托起她的风。
在某一天，任平生看到了一份商业简报，陈思衡最近三个月对父亲名下商铺的报价单就夹在其中。
任平生的父亲任渝谦早年靠经营游戏厅起家，凭借精明的商业头脑和敢闯敢拼的作风，很快积累了第一桶金。后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房地产行业的巨大潜力，果断转战地产市场，短短几年间就成为当地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任平生托人打听到了关于陈思衡正为拿不下任渝谦名下几处黄金地段的商铺而焦躁不已的消息。听说这些位于市中心核心商圈的物业，是他拓展商业版图的关键一环。可无论陈思衡开出多优厚的条件，任渝谦始终不置可否，谈判陷入僵局。
任平生在书房翻阅文件，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知道机会来了，自己的父亲就是让陈思衡帮陈宜则脱困的最好筹码。
"爸，听说有声集团的陈总最近一直在找您谈商铺的事？"
晚饭时，任平生状似随意地提起。
任渝谦夹菜的手顿了顿，犀利的目光扫向儿子："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我想请您帮他这个忙。"任平生放下筷子，直视父亲的眼睛，"作为交换，他必须帮陈宜则解决出国的事。"
任渝谦看了看任平生的母亲，露出笑容，他对"陈宜则"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很是好奇。
他的这个笑容让任平生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被带去看游戏厅收账时的场景，出于好奇任平生也想收一次，任渝谦也是这样笑着的。
"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任渝谦自然是要任平生原因。
任平生本就没打算隐瞒，坦然地把喜欢陈宜则的心事全盘托出，以及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帮她的全部原因。
当然面对任渝谦，肯定不能只说这些事，他明白父亲始终是个商人，自己的儿子帮助心上人这种理由并不能让他以公司的利益去冒险。
随后任平生缓缓开口，"陈思衡去年在东城的项目，回报率27.8%，诉讼记录为零，甚至我们公司未来也可以通过他接触到鹏陈集团(陈宜则爷爷的公司）。"
"还有一样东西。"任平生回到房间拿出平板，递给任渝谦，继续道，"这是他的资金链分析。"
任渝谦没有看平板上的内容，因为这些他之前早就了解过，他突然低笑一声，转头对妻子说："听见没？你儿子高中还没毕业都会用投资回报率了。"
李霜霜的筷子"啪"地拍在骨瓷碗上："任渝谦！儿子第一次带姑娘回家……"
"是送姑娘去巴黎。"任渝谦夹了块鱼肉细细挑着里面的刺，在妻子发作前补充道，"明天让陈思衡来我办公室签合同。"
李霜霜知道事情说完了，也明白任渝谦是同意了，顿时笑开了花："哎呦，我儿子开窍了啊！"她兴奋地拿起筷子夹菜，"我的未来儿媳肯定长得很漂亮吧？我儿子看上的姑娘人品绝对也不会差。"
"八字还没一撇。"任渝谦把挑好鱼刺的鱼肉夹到李霜霜碗里，状似随意地转移话题，"对了，我新做的项目方案..."
"吃饭呢！"李霜霜瞬间冷下脸，筷子"啪"地又拍在碗上，"儿子难得求我们办件事，你在这问东问西的，现在又要说工作，"她狠狠瞪了任渝谦一眼，"好好吃饭！"
任渝谦张了张嘴，最终默默扒了口饭，心里嘀咕：刚才明明是你儿子先谈的工作……
时间回到三个月后的现在。
任平生站在落地窗前，手机屏幕息屏了又亮起。看着聊天框，备注显示朵朵，那是他偶然得知的陈宜则的小名，如今倒成了他手机里最后一个与她有关的痕迹。
小没良心的，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连句再见都不同我说。
"小没良心的。"任平生对着窗外的夜色再次低语，声音消散在空调的嗡鸣中。玻璃映出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照不见眼底的落寞。
他可以想象到，巴黎那头的晨光里，陈宜则会一笔一笔地，在画布上找回自己失落的颜色。那些曾经被现实蚕食的色彩，会在异国的晨光里一厘一厘地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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