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飞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手机屏幕里炸开的烟花特效。
凌晨两点的南京城中一处出租屋里，充电线垂在斑驳的墙皮上摇晃。手机画面，自然是抖音里的小视频，这是宅男谢南飞的日常，这时的直播间正在拍卖南唐的古币，主播捏着一枚开元通宝凑近镜头，激动喝道："家人们看这包浆，李后主摸过的宝贝啊！"不管真假，这古币纹路样式，都透着一股不寻常，谢南飞不由得按下截屏键，可在这瞬间，充电头突然迸出蓝光。
谢南飞嫌弃地看了一眼充电器，口中念着"又他妈漏电......"可咒骂声此时却卡在喉间，左胸仿佛被烙铁洞穿。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抽动，破旧的小米手机坠入泡面汤里，溅起的油花在屏幕上拼出诡异的篆文。
意识消散前，他听到机械女声吟诵："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血腥味。
这是谢南飞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感知。粘稠的液体正从鼻腔倒灌进喉咙，耳畔传来金铃急振的声响，像是无数铜钱砸在琉璃瓦上。
"太子殿下痰迷心窍，需用犀角磨粉制成安神汤冲服......"太医苍老的声音在珠帘外发抖，"只是这安神汤来之不易，要连服七日，量很大，怕国主会......"
"官家还在填《浣溪沙》！哪有时间顾得上太子？"瓷器碎裂声截断话头，妇人带着哭腔的吴语刺入耳膜，"你们太医院若救不回仲寓，明日全去采石场凿江石！"
谢南飞挣扎着掀开眼皮。九重鲛绡帐外，错金博山炉吞吐着青烟，莲花形灯树映得四壁《春江钓叟图》忽明忽暗。他试图抬手，却发现腕间缠着朱砂写的梵文绢布。
"佛祖显灵！"尖细的惊呼震得梁间灰尘簌簌而落。鎏金帐钩叮当碰撞，扑到床前的妇人头戴九钿礼冠，蹙金罗裙上沾着香灰，凤头履将波斯毯踩出深坑。
谢南飞在妇人臂钿的倒影里，看见个面色青白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眉间贴着翠羽花钿，活像被抽干生气的瓷偶。
"孙儿且忍忍。"妇人用嵌玉银勺撬开他牙关，药汁苦得舌根发麻。谢南飞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眼前的人，自己并不认识，但她很慈祥；眼前的景，不是自己的出租屋，古香古色里，泛着奢华，他确信，这里不是什么剧组，也不是什么角色扮演，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难不成是到了阴界？自己死了吗？不过窗外阳光还是那样的刺眼，阴间不会有阳光，莫不是自己魂穿了？只是他不确定，他用稚嫩的声音问道："我是谁？今夕是何年？"
此言一出，满室宫人霎时跪倒，药盏翻在青砖地上。太子是不是被白绫缠坏脑袋了？皇家不比平常百姓，照顾不好主子，下人是要被处置的，如今太子不知自己是谁，又询问年月，看来那条白绫不把他伤得不轻，他们都吓得不敢抬头。
那妇人亦是吓了一跳，他想不到孩儿竟伤得如此重，她耐心解释，待更漏滴到亥时，谢南飞终于摸清处境。他借着如厕之名躲进偏殿，青铜鉴里映出的已不是本人谢南飞的身躯，分明是十二岁的南唐太子李仲寓——那个史书里的亡国储君。但此刻镜中人脖颈上的淤痕提醒他，这具身体刚经历白绫悬梁的未遂事件。
那妇人，便是南唐张太妃（李煜之母钟太后已死，其皇后周娥皇也已故，此时掌管后宫的已无法考证，故设置张太妃为后宫管理者，为杜撰人物），她安置宫人好好照看谢南飞后，也离开了。
此时，殿中只有谢南飞一人，自己魂穿到李仲寓身上已成定局，自己估计是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当前，是史上一个大动乱时期，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如何在这乱世中活下来。
"殿下，官家赐的《心经》到了。"小黄门捧着紫檀经匣跪在屏风外，瑟瑟发抖。谢南飞突然攥住他手腕："如今可是开宝三年？"
"是…正...正是官家避讳改名的第三年......"宦官袖口滑落半卷文书，泥金封皮上写着《江南国主奉宋表》。
谢南飞脑中惊雷炸响。开宝三年（970年），距宋军攻破金陵只剩五年！南唐此时已去帝号改称"江南国主"，李煜面对国家羸弱，军备废弛的局面，他无奈便只全身心投入到填词作赋之中，自己无心国事，只有疯狂向北宋进贡以保平安。
谢南飞扯开经匣，云锦包裹的并非佛经，而是盖着朱印的贡品清单：金器五千两、绢帛二十万匹、茶叶......最后一行小字让他血液凝固："选美婢百人，随今秋粮船押送汴京。"
"赵匡胤今年该四十三岁。"他喃喃自语，指甲在紫檀案上划出深痕。历史上三个月后，宋太祖就会在讲武殿接见南唐贡使，并索要长江航道图。
窗外忽有火光窜起，禁军奔跑声混着吴语呼喝传来："快禀国主！樊楼走水了！"谢南飞扑到窗前，望见三重宫墙外烈焰舔舐夜空，那方向正是收藏历代江防图的凌烟阁。
三更梆子响过第三遍，谢南飞屏退所有宫人。他颤抖着解开缠臂绫，在烛台下展开偷藏的《江南舆图》。狼毫蘸着朱砂圈出采石矶，历史上曹彬正是从此处渡江，而此刻地图标注的守将竟是潘佑——那位两年后因死谏被赐自尽的忠臣。
"啪嗒。"
冷汗滴在宣纸上，绕开江州二字。他突然注意到李煜的朱批旁有道蝇头小楷："钱王阅兵于太湖，战船倍于去岁。"落款是韩熙载，日期却是三个月前。
记忆如潮水翻涌。那位在夜宴图里醉生梦死的权臣，此刻竟还在秘密关注吴越动向？谢南飞扯开衣襟，发现贴身穿着件玄色软甲，心口处用金线绣着玄鸟图腾——论坛考据党说过，这是南唐死士的标志。
五更鼓声从玄武门传来时，他摸到书架暗格里的鎏金匣。机括弹开的瞬间，青铜怀表齿轮声与更鼓完美契合，莲花纹表盖上刻着"显德七年"——正是赵匡胤登基的年份（960年）
晨光刺破云层时，谢南飞握紧怀表走向丹墀。远处长江如链，宋军水师的艨艟正在雾中若隐若现。他忽然轻笑出声，惊得檐下白鸽扑棱棱飞起，露出藏在翼下的信哨。
既然历史留给他五年倒计时，那么这曲亡国挽歌，也该改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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