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残瓦还在滴水，陈十四蜷在土地庙的草席上，脚底板传来阵阵刺痛。
那半枚青铜针仍嵌在涌泉穴，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
他摸着怀里温凉的骨针匣，匣盖上用金漆勾着个"敕"字，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小友可尝过人肉包子？"
沙哑的声音惊得陈十四差点掀翻供桌。昨夜那疯癫老道正蹲在梁柱上，道袍下摆滴着混浊的液体，散发着腐肉般的腥臭。
他怀里抱着的紫檀木匣敞开着，九根骨针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光晕，针尾银链无风自动，叮咚作响宛如招魂铃。
陈十四抄起打狗棍，却见老道突然从三丈高的房梁上扑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珠泛着青光，指甲缝里嵌着黑紫色的肉渣："三更天，饿鬼道开，小友可要随老道去义庄吃席？"
话音未落，庙门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陈十四透过破窗缝望去，只见四个衙役抬着具红漆棺材走过，棺盖上贴着黄符，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领头的班头脖颈上缠着黑布，走路时左腿拖地，分明是白天在城隍庙搜查的那人。
"官差抬棺，阴人避让。"老道突然掐住陈十四后颈，冰凉的手指像毒蛇缠上脊椎，"可惜这口棺材，装的不是活人呐。"
陈十四正要挣扎，却被老道拽着从后窗翻出。雨后的青石板泛着油光，老道拖着他在屋檐间飞窜，道袍扫过之处，檐角铜铃齐齐发出哀鸣。
转过三条暗巷，眼前豁然出现座白幡招展的院落，门匾上"义庄"二字歪歪扭扭，像是用血水写的。
"到了，开席咯！"老道踹开斑驳的朱漆大门，腐臭味混着线香扑面而来。陈十四被拽进正厅，只见三十六口黑漆棺材围成个圆阵，每口棺材上都插着三炷香，青烟袅袅汇成个漩涡，直冲房梁上的八卦镜。
老道将陈十四甩进棺材阵中央，自己则跃上供桌，抓起把糯米撒向空中。糯米粒在空中爆出幽蓝火光，映出满墙黄符，符纸上朱砂绘的并非道家箓文，而是无数扭曲的人脸。
"小友可知，这义庄底下埋着什么？"老道突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伤口周围爬满蝌蚪状的刺青，此刻正随着心跳起伏，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游动。
陈十四捂住涌泉穴，那里传来灼烧般的痛楚。他忽然想起《幽冥灵枢经》上的人皮图，图中标注的"九幽冥脉"正从脚底延伸至心口，而老道胸口的刺青，分明与图上的脉络走向一模一样！
"叮——"
骨针匣突然自动弹开，九根银链如毒蛇般窜出，将陈十四双手缠住。老道怪笑着抓起根骨针，针尖抵住陈十四涌泉穴："小友可听说过'鬼门十三关'？这第一关，就叫饿鬼投胎！"
骨针刺入的刹那，陈十四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哀鸣。涌泉穴像被撕开道口子，阴冷的气流顺着经脉直冲天灵。老道口中念念有词，供桌上的香炉突然炸开，飞出七七四十九张纸钱，每张都印着陈十四的生辰八字。
"百鬼听令！"老道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骨针上。义庄外陡然响起凄厉的哭嚎，棺材阵中的青香齐齐折断，三十六口棺材同时震动，棺材盖缝隙里渗出暗红血水。
陈十四感觉有无数冰凉的手指在撕扯自己的魂魄，他看见老道身后的阴影里浮出张张惨白的脸——有缺了眼珠的老妪，有断了脖子的书生，还有浑身浮肿的孩童，正是近日城西溺死的那些乞儿。
"还我命来！"
"饿啊……好饿……"
鬼哭声中，陈十四怀里的青铜针突然发烫。他本能地拔出针刺向老道，针尖却穿透老道身体，扎进了供桌下的阴影。阴影里传来尖锐的惨叫，一缕黑烟腾起，化作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老道踉跄后退，胸口刺青突然活过来般蠕动。他疯狂抓挠着皮肤，竟从血肉里揪出条条蛆虫般的黑线："不可能！你怎么能破我的百鬼噬魂阵！"
陈十四趁机滚向门口，却撞进个冰冷的怀抱。抬头正对上衙役班头惨白的脸，他脖颈上的黑布不知何时散开，露出个碗口大的血洞，洞里钻出只腐烂的手，正抓着半截肠子往嘴里塞。
"小叫花子，可让爷爷好找。"班头咧嘴笑，蛆虫从牙缝里掉出来，"县太爷要活的，那疯道士的尸首……"
话音未落，义庄外雷声大作。三十六口棺材同时炸裂，腐尸的腥臭气瞬间充斥满室。陈十四被气流掀翻，后脑勺重重磕在棺材角上，朦胧中看见无数黑影从尸堆中站起——有的穿着官服，有的披着袈裟，更多的是衣不蔽体的百姓，胸口都嵌着半枚青铜针。
"九针出，黄泉渡。"老道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朗，他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张与陈十四有七分相似的脸，"好孩子，为父等你十六年了。"
陈十四瞳孔骤缩，记忆深处闪过火光。去年瘟疫肆虐时，父母将他藏在米缸里，外面传来官兵的嘶吼："圣上有旨，染病者就地焚灭！"他记得父亲最后的话："十四，记住，咱家祖传的青铜针能封住……"
话未说完，火舌已吞没茅屋。此刻那些黑影正将青铜针刺入自己穴位，针尾银链交织成网，朝着陈十四笼罩而来。老道——或者说陈父——的幻影在网中扭曲，口中吟诵着陈十四听不懂的咒文。
"涌泉为鬼门，膻中藏人魂，百会通天……"陈十四忽然福至心灵，摸出怀中骨针反手刺入眉心。
针尖触及肌肤的刹那，整个义庄的时间仿佛静止了，飘落的纸钱悬在半空，腐尸的獠牙离他咽喉仅剩半寸。
供桌上的八卦镜突然裂开，镜面中走出个黑衣童子，手持哭丧棒，脚踏引魂幡："阳寿未尽，阴差不收。陈十四，你可知自己为何天生没有三魂七魄？"
童子话音未落，陈十四怀中的《幽冥灵枢经》无风自动，人皮书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渐渐浮现出血字——那竟是陈父的笔迹，写着："吾儿十四，若见此信，为父已堕阿鼻地狱。切记，鬼门九针的第九针，名曰……"
血字尚未完全显现，义庄地底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黑衣童子脸色大变，引魂幡卷起陈十四就往镜中拖："阴阳倒悬大劫将至，速随我去阴司……"
"放开我儿！"陈父的幻影突然凝实，手中骨针化作九柄青铜剑，将引魂幡斩得粉碎。他转身望向陈十四，眼中淌出血泪："活下去，找到你娘的绣花针，她在……"
地面轰然塌陷，陈十四感觉脚下一空，直坠入无边黑暗。坠落中他最后看见的，是义庄房梁上垂下的无数青铜链，每根链子尽头都拴着具无魂的尸体，而最顶端那具，穿着明黄色的蟒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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