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薄雾还未散尽，何春菊一家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时刻——搬进人民医院分配的新房子。这是一幢位于南边的五层砖瓦水泥建筑，米黄色的外墙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虽不算气派，却也整洁朴素，与人民医院仅隔着几条街巷，步行片刻便能抵达。
何春菊家所在的三楼，格局有些紧凑。一间稍大的房子被巧妙地隔成两段，衍生出三个空间。最前面的一间朝南，阳光偏爱这里，透过窗户毫不吝啬地倾泻而入，足够放下两张床，铺上碎花床单，再摆上两个简易的木头箱子，便是孩子们的小天地。中间那间屋子，后墙开了扇小窗，正好能望见厨房。除了一张单人床，墙边还堆着几个装满杂物的麻袋，两扇斑驳的木门，将前间与后面的厨房悄然隔开，透着几分岁月的沧桑。最后的那间，既是厨房又是餐厅，向北的窗户不大，却能将楼下的院子尽收眼底。那院子宽敞得很，何春菊站在窗前时常想，这么大的地儿，再盖两幢这样的宿舍楼都绰绰有余。
然而，这新居也并非十全十美。最让何春菊头疼的，便是没有卫生间。一家人洗澡还得用那笨重的大盆，而排泄只能依靠马桶。每天天还没亮透，何春菊就得睡眼惺忪地提着散发异味的马桶下楼。桶里晃晃悠悠的秽物，总让她神经紧绷，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趔趄就酿成“惨剧”。“为什么不建一间卫生间呢？把洗澡和排泄的问题解决了，哪怕其他空间小点也行啊。”她不止一次地对着丈夫念叨，可现实总是无奈，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倒马桶的苦差事。
何春菊工作的地方是医院的制剂室，主要任务是制作大输液葡萄糖水，也就是给病人挂吊瓶用的盐水和葡萄糖溶液。工作实行三班倒，虽说不算重体力活，但也繁琐得很。每天的日常就是洗瓶子、灌水、消毒。尤其是消毒环节，得把一个个瓶子整齐排列到深如一人高的消毒柜子里，每次都得猫着腰、弓着背，小心翼翼地爬进去摆放。等消毒结束取瓶子时，柜子里热浪扑面而来，闷热得像蒸桑拿，呼吸都变得困难，没一会儿就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头上。不过到了冬天，这反倒成了一件幸事，外面寒风刺骨，人冻得哆哆嗦嗦，钻进柜子里反而能寻得片刻温暖。
制剂室里一共七个工人，六个女工，一个男工。那男工是领导，却从不干活，整日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旧木椅上，扯着嗓子指挥女工们忙前忙后。他油光发亮的皮鞋有节奏地晃悠着，嘴里时不时吐出些颐指气使的话语。女工们背地里没少骂他，“马屁精”“懒鬼”成了他的代名词，可在他面前，大家也只能敢怒不敢言，默默咽下不满，继续手头的活儿。何春菊每月工资二十五块钱，比儿子曾卫国多三块，可要是和丈夫比起来，差距就大了，不过她也知足，想着能帮衬家里一点是一点。
这天，何春菊轮休。等曾卫民、曾卫英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学去后，她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挎上菜篮子便出了门。如今买菜方便多了，出大门左转，沿着狭窄的胡同一路前行，到青年路和劳动路的交叉口，再拐向青年西路，便能抵达热闹的菜市场。一路上，街坊邻居的寒暄声、小商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倒也充满生活气息。
路上听闻不少消息，说是巷子要加宽，和劳动路对接，以后就叫劳动南路了；人民医院前面的巷子也得拓宽，方便救护车通行；甚至还传言，这座城市要打造两纵三横的格局，再修一条圆形的环城公路。何春菊走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眉头微皱，心里直犯嘀咕：“那得拆掉多少房子啊？”可看着巷子两边杂乱的景象，又觉得确实该拆——做生意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货物都快摆到路中间了，行人只能侧着身子艰难通过，“太挤了，是该好好整治整治。”
正想着，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就落了下来。巷子两边的屋檐向外探出，雨水顺着瓦片滑落，不偏不倚地滴在行人头上。何春菊正加紧脚步，忽听得身后“哎哟”一声，回头一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泥水瞬间溅满裤腿，老太太在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何春菊赶忙扔下菜篮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蹲下身扶住老太太，焦急地问：“没事吧？有伤着没？”旁边一位热心的年轻男人也赶紧过来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老太太搀扶起来。隔壁裁缝铺拄着拐杖的老板见状，急忙从店里搬来一张凳子，招呼老太太到屋檐下坐下。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雨水，看着沾满泥水的裤子，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我没事。谢谢啊！”说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走去，何春菊不放心，一直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重新提起菜篮子，向菜市场走去。
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何春菊一眼就瞧见了二嫂。二嫂在粮管所工作，负责开票，平日里买米都不用粮票，这在当时可让人羡慕不已。“嫂子！”何春菊热情地打招呼，“买菜啊？”二嫂笑着点点头：“嗯，你工作还好吗？”“还好，就是每天倒马桶太麻烦。”何春菊无奈地摇摇头，接着问道，“哥现在忙什么呢？”二嫂叹了口气：“没和你说吗？老娘腿摔伤了，他去山头看老娘去了。”何春菊心里猛地一咯噔，脸上满是愧疚：“哦！怎么不说一声……我也该去看看。”说着，便和二嫂商量起抽空去探望老人的事，两人边聊边挑选着新鲜的蔬菜，菜市场的喧闹声中，藏着浓浓的亲情与生活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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