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时，陈骁猛地睁开眼睛。
泛黄的天花板上，老式吊扇正吱呀作响。墙角的五斗橱上摆着牡丹牌收音机，玻璃板下压着全家福照片。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还残留着方向盘皮革的触感——那辆失控的卡车，霓虹闪烁的广告牌，2023年平安夜最后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
"小骁？"颤抖的女声从门口传来。系着围裙的妇人端着搪瓷缸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陈骁的喉咙突然哽住，这个在记忆里模糊了二十多年的身影，此刻连围裙上的补丁都清晰可见。
"妈......"他听见自己变声期沙哑的嗓音，"今天几号？"
"四月十七啊。"母亲把搪瓷缸放在掉漆的床头柜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你爸去厂里开职代会了，说是要定下岗名单......"她突然噤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陈骁触电般坐直身体。1995年4月17日，这个日期像烧红的铁钎烙进记忆——父亲就是在今天的工作会上，为了保住工友主动申请下岗。三个月后母亲查出尿毒症，因为没钱透析......
他翻身下床时撞倒了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张证券报。当瞥见头版"长虹电器即将登陆A股"的标题时，陈骁的手指微微发抖。在他曾经的时空里，这支股票在上市首日暴涨三倍。
"妈！"他抓住母亲布满茧子的手，"咱们家存折里还有多少钱？"
走廊里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防盗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浓重的烟味随着父亲陈建国一起涌进来。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八级钳工，此刻工装领口歪斜，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会议纪要。
"老陈......"母亲刚开口就红了眼眶。
"我报了下岗。"父亲扯开领口的扣子，喉结上下滚动，"张工家里两个娃要上学，老王他娘瘫在床上......"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从裤兜摸出半包红梅烟，颤抖的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燃。
陈骁盯着报纸上的日期，指甲掐进掌心。距离长虹电器上市还有四天，而他记得这支股票发行价是5.8元，首日开盘就冲到18块。但眼下家里所有的积蓄，算上母亲藏在饼干盒里的零钱，恐怕凑不出五千块。
"爸，"他听见自己说，"把房子抵押了吧。"
父亲的烟灰掉在水泥地上。母亲手里的搪瓷缸当啷落地，褐色的药汁在地面蜿蜒成河。
"你发烧烧糊涂了？"父亲额角青筋暴起，"这是厂里分的福利房！"
"下个月锦城证券要上市三十支新股。"陈骁抓起那张证券报，"只要五千块本金，三天就能翻三倍！"他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时隔二十八年终于触摸到命运转机的战栗。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用手帕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陈骁的心跳停了一拍——这个症状比记忆里提前了两个月。
"明天就去房管所。"他扶住母亲单薄的肩膀，"妈，信我这次。"
父亲抡起的巴掌带起风声，却在即将碰到他脸颊时硬生生停住。陈骁直视着父亲通红的眼睛："如果赔了，我去南方打工还债。但要是成了，"他吞咽着喉间的血腥气，"妈的病就有救了。"
夜色透过蓝格窗帘渗进来，墙上老挂钟的滴答声震耳欲聋。父亲的手慢慢垂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要是敢拿你妈的命开玩笑......"
陈骁摸到裤兜里的硬币。1995年版的牡丹一元，边齿咬合处还带着锐利的触感。前世他就是在这样的春夜，眼睁睁看着母亲放弃治疗。而现在，证券大厅此起彼伏的红马甲报价声，即将成为改写命运的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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