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陈阳坐在马桶上，左手握手机，右手捂肚子，表情凝重得像是人民代表要表决法案。肚子里咕咕叫，像在造饭，拉不出来，又憋得慌。他用卫生纸抹了把汗，站起来，裤子一提，日子继续。
他的家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看得出有些年份。老婆宁冉冉正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乳，一边用“我上辈子瞎了眼”那种眼神瞄他一眼。她最近老说加班，回来晚，手机不离手，锁屏密码改了三次。
儿子早上不吃鸡蛋，说学校同学都吃蛋糕。他只好拿出五块钱，说：“放学回来爸给你买。”
家里谁都不待见他，连窗台上那盆快死的绿萝都比他活得精神。
上班路上，公交挤得跟猪圈似的，他好不容易挤上车，被夹在两个胳膊粗壮的中年人之间，汗味和早饭味交织成一锅人间百味汤。他脑袋靠着窗，一边回信息一边自言自语：“今天一定不能迟到了。”
他在一家科技公司做销售，名字听起来挺洋气，叫云河科技。其实就是个外包平台，老板姓潘，四十多岁，肚子比脑子大，讲话永远带着训狗的语气。
早会的时候，老潘点名：“陈阳，你上个月业绩多少？”
他站起来，嘴角一抽：“零。”
全场憋着笑。潘总冷笑：“你真行啊，咱公司亏空你一个人就能搞定。”
他不吭声，像块被人踩了一脚的破抹布，皱巴巴的也不反弹。他不是没火气，他只是知道，反驳没用，发飙更没用。
午饭他一个人去公司楼下那家兰州拉面，九块钱一碗，多要葱花不要蛋。边吃边刷手机，刷到老婆点赞一个男人的朋友圈，内容是一张健身照，配文“好男人先要自律”。他眼皮一跳，差点把葱花喷出来。
下午他接了个骚扰电话，一怒之下说：“我他妈要是得了绝症就好了，谁也别烦我。”对方挂得倒快。
结果晚上肚子又疼得不行，他真去了医院，医生面色凝重，说要做进一步检查。他被推进检查室那会儿，心里还想着房贷、水电和下个月的幼儿园学费。
检查完，医生脸都黑了：“你这胃里有东西，先别急着绝望，但准备心理建设吧。”
“啊？”他嘴里发干。
“可能是恶性的。”
出了医院门，他蹲在墙角抽烟，烟是跟出租司机借的。他点烟那一刻，手抖得像被冻了一夜。他脑子里一直重复一句话：“三个月，可能只有三个月。”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死之前，这日子还没来得及翻身。他活成这样，不甘心。
这天晚上他去了个小酒馆，点了杯威士忌，平时不舍得点。他看着吧台前搔首农资的女人、吵吵闹闹的夜，他突然觉得，“妈的老子死之前，要活一回真的。”
几杯酒下肚，陈阳醉醺醺地坐在街头，看着万家灯火。他努了努嘴，憋出一句话说：“老子陈阳，死前不当狗。”
陈阳今天上班又迟到了，但他一点都不慌。
昨天医生一锤子砸下来，说可能是胃癌，最多三个月命。他本来打算装作没这回事儿，忍一忍，继续过那种像搓澡巾一样的日子。结果夜里他想明白了——不活了，怕个屁？
他踏进公司楼门那刻，西装皱巴巴，头发油光锃亮，跟个没睡醒的古惑仔似的。
同事林博笑嘻嘻地递上一份报表，说：“陈哥，这个你昨天忘了填了。”
“你自己留着吧，我看着恶心。”
林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平时连人家烟灰缸都敢洗的陈哥，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
办公室炸锅了，众人眼神齐刷刷投向他，像看一条从天而降会说话的狗。
老潘来了，拍桌：“陈阳，你昨儿请假今天又迟到，干脆你别来了！”
“辞退我？行啊，给我书面通知，我去劳动仲裁局举报你拖欠加班工资、逼迫员工自愿离职、不交社保。”
老潘嘴张了张，像吃了蒜头憋着没喷出来。
“还有，”陈阳坐下点了根烟，“公司电热水壶是我自费买的，离职我得带走。”
场面安静三秒，所有人都看傻了。
平时被当耗材用的陈阳，今天像突然换了芯片，说话带电还防水。
他当场把工位上电脑密码全换了，拔了U盘塞进兜里，又走到公司门口人事那边，说：“我这个月工资结清，晚一天，我就住你们公司门口不走。”
他不是没怕。他是决定了，既然要死，就让自己死前像个人。
中午他去了老刘那儿。
刘大志，老同学，做点工程包活的勾当，说得好听叫“城市更新领域创业者”，说得难听点，连拆迁队都怕他三分。
“哥们，十三万你先给我周转一下，三个月翻一倍。”
陈阳抽着烟，笑：“你怕我活不到回本那天？”
“操，你这不是咒自己嘛。”
“真要咒，我就把这钱拿去烧纸了。”
俩人碰了杯酒，签了个字，陈阳转账。十三万，是他娘临死前留下的，是他唯一不敢动的底。
现在动了。他连命都快没了，还留钱干嘛？买骨灰盒加个金边吗？
回家路上，他没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一家商场。
他买了瓶法国香水，三百八十块；又买了一个玩具变形金刚给儿子，五百块。
然后他去了超市，提了一兜子菜。回家炒了六个菜、煲汤、摆盘，像请客似的。
宁冉冉回家，看到满桌饭菜，皱眉问：“你今天中头奖了？”
“中了，中癌。”
“你说啥？”
“我查出癌了，晚期，最多仨月。”
宁冉冉脸一下白了：“你少在这开玩笑。”
“不开玩笑，明天去复查你跟我一起。”
饭桌安静三分钟，孩子看着他，小声说：“爸爸，你别死。”
他一口菜卡喉咙里，眼眶有点湿。他咳两下，强忍着咽下去，说：“你爹死不了，最多活得磕碜点。”
那晚，他睡得很安稳。第一次，像个人那样，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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