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有人来敲门。
一个女孩，二十七八岁，穿着风衣，长发飘飘。
“你好，我是《人物志》的记者，我叫肖然西。”
她声音轻柔，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
“想采访你一次，可以吗？”
他愣了下，点点头。
她坐在他对面，打开录音笔，问：“你真不怕死？”
“怕啊。”
“那为什么要冲上去？”
“就像你一个记者，知道前方有战争还往前冲一样。”
“可你不是记者。”
“我想让我的孩子，哪怕只在网上，也能看到他爸爸做过件正经事。”
她点了点头，停顿片刻：“你愿意跟我讲讲你以前的生活吗？”
他笑了，那笑像刮过烂木头的一阵风，里头都是锯末。
“你有带纸吗？要讲我以前的生活，得准备一卷抽纸。”
两人都笑了起来。
采访完，肖然西站起身告别。
他忍不住问：“你信我真的是英雄吗？”
她笑笑，没说话。
陈阳关上门，站在玄关处发呆。
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看着镜子，低声说：
“英雄？别逗了。”
他转身走进厨房，泡了杯枸杞茶，咳得更厉害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阳刚出门，就被楼下的大妈围住了。
“大兄弟，昨天新闻里说的英雄，是你吧？”
“英雄？”
“就是那个救人小伙儿啊！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拿手机给你看看！”
陈阳低头一看，照片是他，角度不好，脸有点歪，还带着惊恐。配文却是——“危急时刻，他冲了上去！”
评论区更是花样百出：
“这年头还有这样不要命的爷们？”
“为他点个赞，虽然有点怂，但至少冲了！”
“冲是冲了，不过那动作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他站在人群中，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这热搜，不是虚构的。
这是现实，在扯着他上天。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那种活了一辈子都没人看一眼的陈阳，现在成了路人街坊都认得的“英雄”？
这种感觉很怪，不像是捡了钱，更像是偷了命运的钥匙。
他没解释，也不敢解释。他怕这一开口，所有的高光全塌了。
更怕自己再也感受不到这种“被人看到”的滋味。
回到公司，气氛不同了。
他可不是自己要回来的，是公司请回来的
门口保安冲他点头：“英雄。”
前台小姐姐笑得像要递花：“陈哥，今天帅爆了。”
老潘嘴角一抽：“这新闻我看了，你……也挺行的嘛。”
同事林博直接从他椅子上站起来：“陈哥您坐，我去打水。”
整整一天，他没干一件实事，却像个巡游大将军，走哪都有人打招呼。
而公司公关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发通稿，准备把他这位“员工楷模”的故事推向行业媒体。
下午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我是市电视台的采编，您就是那位医院救人者陈先生吗？”
“……是我。”
他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说了这个“是”，但话已经出口，像命运在按剧本走。
“太好了，我们想对您进行一次专访，今晚可以安排吗？”
“可以。”
他挂了电话，手有点抖。
还没等平静下来，又打来一个陌生电话，说是医院方面，想请他去医院做个讲话，陈阳想了想，医院那种地方还是不去了好，婉拒了对方。
此时此刻，他知道，他已经被卷进这个漩涡里了。
但他其实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虽然在被人错当成冲上去救人的英雄。
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那个“站出来的人”，如果现在说出实情，会怎样？
他想象了一下，公司辞退他，媒体打脸他，儿子同学说他“骗人”，连大妈看他都得多吐两口痰。
那种“从抹布变明星”的幻觉，碎得比谁都快。
晚上回家，他尝试跟宁冉冉坦白。
“你还敢回来？你又火了你知道吗？公司打电话说你要上新闻了！”
“其实那天……我就是摔了，不是救人。”
宁冉冉笑容瞬间收掉：“你说什么？”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刚好摔了一跤。”
宁冉冉站起来，一手叉腰：“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脑子坏了？你知道这热度值多少钱吗？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我真恨你！”
他怔住了。
原来他的老婆，已经不是那个看不起他的宁冉冉了。
她现在看他，是一只摇钱树。
电视台来了，摄像灯架得跟拍婚礼一样，主持人穿着职业套装，笑得温婉：“陈先生，您是什么促使您冲上前去救人的？”
他看着镜头，那一瞬间，他差点说出“其实我只是摔了”。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我也没想太多吧，就觉得那一瞬间，不冲上去不行。”
主持人点头，鼓掌。
掌声像是在盖章，一个“英雄”的身份，被钉死了。
这天晚上，他成了朋友圈的主角。
小学同学加他：“陈哥牛啊。”
初恋点赞：“你一直是个好人。”
连以前借他钱不还的那位，也突然发来：“哥们，以前是我不对。”
但他自己，坐在阳台抽了一根烟。
他突然很想哭。
不是怕穿帮。
而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界看人的方式，不是你做了什么。
而是你看上去，像是做了什么。
自从上次去公司以后，陈阳和老潘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声音从老潘办公室里传出来，陈阳的攻击力拉满，对老潘就是各种怼，老潘气得差点脑溢血，整整一周没来公司。
临走之前陈阳还撂下了一句：“想让我给公司代言，想屁吃！”
但就这，老潘还是好言好语的劝陈阳先留下，不要走。
外面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纷纷竖起大拇指，心中暗叹，苦老潘淫威久已！今天终于有人给出了口恶气。
人事部门紧急重申劳动纪律，HR发了三遍通知，说“不得擅自对外发表言论，不得损害公司形象”。
从这以后，公司里气氛就变了。
原来那个随叫随到、帮人洗饭盒、借钱不敢要账的陈阳，仿佛一夜之间升级打怪、脱胎换骨了。他不再早来晚走，也不再用自嘲的笑容掩饰难堪的活法。他甚至在群里发消息：
“兄弟们，下周我要休假，准备办点私事儿。”
林博在群里发了个“牛”字，底下跟着一排点赞。
办公室的八卦女王刘敏一边偷偷抹指甲油，一边悄声问：“他该不会真要辞职创业了吧？”
没人敢肯定。
但陈阳自己清楚，他现在活着，每一天都是白捡的。他不再想着活出成绩给别人看，他现在只想活成自己。
只是这流量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两个周，陈阳这个英雄就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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