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一趟老家,清明前夕,陈家老宅杂草丛生,堂屋里还有老母亲生前烧的香灰。
村口的邻居认出他:“陈阳?你这回来,是……?”
他点点头,没多话。
他把老母的坟头修了一遍,烧了三炷香,跪了半个钟头,心里一阵阵翻涌。
“娘,我快不行了。但我这辈子……也终于活了一回。”
他看着山脚下的梯田,一道道绿油油的秧苗被风吹得像在点头,他仿佛听见母亲在身边叹了一句:“娃呀,活着就值。”
下山时,他在镇上的小饭馆吃了碗羊肉泡馍,味道一般,勾起他初到城里的回忆:那时候穷得连馍都舍不得泡,只啃。
“城里吃的是面子,乡下吃的是命。”他喃喃一句,擦了嘴,准备走。
返程途中,他在服务区遇到一对拌嘴的中年夫妻,男的咆哮,女的默泣。陈阳靠在吸烟区,默默看着。
那女人偷偷望了他一眼,说:“你瞅啥?”
他咧嘴一笑:“我瞅我自己。”
回到城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医院复查。
影像科的医生看着片子,皱眉。“你这胃里阴影……跟上次不太一样。”
“怎么讲?”
“说实话,像是误诊。”
陈阳愣住:“误诊?”
“还不能完全确认,要做病理活检。但这片子上,不像恶性的。”
他坐在医院走廊上,脑袋一片空白。天花板的灯像是突然变得明亮刺眼,脚边有小孩追逐跑过,奶声奶气喊着“爸爸快追我啊”。
他眼眶一热,一把捂住脸,笑了。
“我他妈还得活。”
那天他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搂住儿子,狠狠亲了一口。
儿子嫌弃地推开:“爸爸你嘴里有烟味。”
宁冉冉从厨房探头,皱眉:“你今天咋回事?”
“我说我活下来了,你信不?”
她愣住,神情一瞬复杂。她当然听得懂——他不是说身体,而是说“命”。
那晚他破天荒煲了鸡汤,还拉着宁冉冉一起看了小时候的录像带。录像里他们穿着婚纱,笑得像刚抽到一等奖。
“那时我们多傻。”宁冉冉轻声。
“现在也不迟。”他答。
她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陈阳坐在阳台,夜风里他抽着烟,一支接一支。
他突然意识到,命是续上了,可他要怎么继续?
他不想回公司。那不是归宿,是战场。他要的不是打仗,是生活。
他想起十三万还在刘大志那,打了电话过去。
“刘哥,我活下来了。”
“活了好啊,那钱我正想找你谈。”
“你现在手头怎么样?”
“真话?欠账不少,但还能转一单。”
“我来帮你。”
“你?”
“你出江湖,我做文案,咱俩开公司。”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爆出一句:“你小子真疯了!”
“疯就对了。”
他挂了电话,深吸一口烟。
夜色降临,城市像一锅翻滚的老火汤,陈阳坐在阳台的折叠椅上,点了根烟。自从确诊“没病”,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松口气,结果发现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他没有了“活不过三个月”的赐命令牌,也就失去了活得硬气的底气。他意识到自己打过的每一场胜仗、怼过的每一个人、争到的每一分尊严,其实都架在“快死了”这座桥上。现在桥塌了,他又成了那个在马桶上拉不出屎也不敢多坐一会儿的中年男人。
凌晨时分,他打开了“陈阳日记”账号,发布了一张新的确诊病例,正式的和广大网友坦白。
“三个月后要是没死,那粉丝可得来找我事儿了!”
这个决定,他考虑了很久。
“你到底是不是个骗子?”宁冉冉站在阳台门口,手里端着杯茶,脸色不善。
“体检出错了,我也没骗你。”
“呵……你前几天哭着说‘活不过仨月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我都开始打算你死了我怎么办了!”她眼睛通红。
陈阳不敢吭声,低头猛吸一口烟。宁冉冉盯着他看了几秒,丢下一句“别在家里抽烟,熏着孩子”,转身进了屋。
他的儿子趴在书桌前写作业,小脑袋一抬,看着他:“爸爸,你现在好了,是不是不用死了?”
“……暂时不用。”
“那你能陪我去学校开家长会吗?”
他愣了愣,笑了笑,摸摸孩子的头:“行,明天去。”
他是真的没去过一次家长会。
第二天,他穿了件干净衬衣,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站在小学教室的后排,像个犯错来投案的嫌疑人。其他家长不是女强人就是男企业家,人人一脸老子为你而活的神情。
老师点名时,看到陈阳,愣了愣:“哦,是陈子昂的爸爸啊……嗯,
等一下,你不是那个……”
陈阳赶紧打住,“不要声张!不要声张!”
他没想到,老师还记得他,这几天走在路上他不戴着口罩都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
老师顿了顿,看了一眼手里的本子:“不过,孩子上周在班里跟别的孩子打架,说是为了保护一个被欺负的同学。你回家得好好教育。”
陈阳一愣,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我儿子,也敢做英雄了?”
回家路上,他给儿子买了杯奶茶:“以后再想打架,先打赢再说。”
孩子点点头,小声说:“那你呢?你以前是怕打架吗?”
“爸爸以前怕死。”
“现在呢?”
“现在怕活。”
当晚,陈阳接到一个电话。
“哥,救我。”
电话那头,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陈欢强。这个名字起得比人强,活得却跟条游丝似的。他混社会,做小买卖,投资短视频公司失败后欠了一屁股债。
“我被人讹了,说我偷车,还报警了。”
“你真没偷?”
“我说了你信吗?”
“我信。”
警局灯光明亮,冷得像冰箱。陈阳坐在外面,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警察说,案发现场调了监控,模糊不清,陈欢强当时确实出现在停车场,又拿了车钥匙。
“是他朋友把车钥匙给他拿的,说是借用。结果人跑了,他背锅。”
陈阳看了眼弟弟,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有一块瘀青。
“你想让我干嘛?”
“你不是火了吗?微博热搜都上了,‘英雄哥’。你能不能去发个视频,说我冤枉,帮我洗洗白?”
陈阳一愣:“你觉得我还能红?我那事儿,本来就是误会。”
“误会怕啥?网络上信真相的人少,信热度的人多。你现在就是块牌子,顶着我就不算偷。”
他没答应。转身走出警局,一根烟点着又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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