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在老刘那里坐到凌晨。
“哥们，你要是真想保你弟，就别靠嘴皮子。”老刘说。
“靠啥？”
“你去趟他们单位，调监控。或者，去找那消失的朋友——那个拿车钥匙跑了的。别做嘴炮英雄，做真英雄。”
“我当不了真英雄。”
“你不去查这事，你弟真的可能要吃官司。”
陈阳第二天早上六点，就去了那停车场所在的小区物业。来回跑了五趟，对方一开始不搭理，后来看他态度好又油，又肯请人吃饭，才愿意配合。
他终于看到了那段模糊的监控。
“他弟不是偷的。”保安大哥咂嘴，“钥匙就是那小年轻递过去的，录像太模糊，脸拍不清。”
“你能不能作证？”
“我能个屁，那段录像，拍的又不是我。”
“我请你吃兰州拉面。”
“……不吃拉面。”
“那你吃红烧牛肉面。”
两天后，案件终于有了转机。
找到了那个“跑路朋友”，人家开口就说：“我给他钥匙是想让他把车开出来，我好接女朋友，不是让他偷。”
警察说，这案子可以撤。
陈阳站在警局门口，点根烟，终于长舒一口气。
弟弟说：“哥，谢谢你，你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不一样？你不知道，我也想当个只会转发朋友圈的人。”
回到家，他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新闻里播的是自己上次“勇斗歹徒”的视频。
他看着自己在屏幕上的身影，突然想笑。
“我这人，真像一只飞上枝头的耗子，谁都不信我是鸟。”
深夜，冷风吹在窗棂上，哗啦啦地响，像是一帮破了嗓子的老头在哭。陈阳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像是人生被人从中间劈了一刀，从此睡梦也分了南北。
第二天一早，陈阳给弟弟做了简单的早餐。
“真他妈穷到骨头缝了。”陈欢强咕哝一句，叼着烟走到窗前。回头瞥一眼桌上的鸡蛋。
窗边上，站着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头发剪得短短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链子，一只手插兜。
那一刻，陈阳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了。
弟弟，陈强，真的是回来了。
这个磨人精。
陈阳的生活，从来没有真正安宁过。可现在，这种动荡好像长了眼睛，专挑着他翻搅。他弟弟陈强的突然现身，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本就浑浊的潭水，溅起一圈圈涟漪，把他已经勉强建立起来的“新秩序”冲刷得七零八落。
陈强跟他长得像，但气质不一样。他弟弟一出现，满脸都是曾经混社会留下的那种“油滑劲”，笑里藏着锐利，话里带着试探。
“哥，好久不见。”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陈阳问。
“这还用找，网上都是你的信息，看你这最近风头正劲，还以为你发达了。”
话里话外，不是来叙旧的。是来蹭点什么。
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祸害，初中没毕业就开始跟社会上的人混，后来还进了局子两次。父母早就不指望他了，陈阳也早就断了来往。他这个人向来窝囊，但对弟弟的事却总有几分硬气。可现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来敲门了。
“我出来了之后，想好好过日子，做点小生意，缺点启动资金……”陈强说得轻巧，仿佛来找银行贷款。
陈阳没有立刻答话。他脑子里过的是自己那点存款，卡上的数字就像街边便利店门口的电蚊香，嗡嗡响，却不顶用。他现在靠着最近的几次出场费混口饭吃，还得演“觉醒病人”，钱全靠打赏。
如今这出场费也是一点也挣不上。英雄的名头也没带来啥收益，该死不死还把工作给辞了，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
“你真想干正经事？”
“当然。咱家就我一个不争气的，你不是还想我改过自新吗？”陈强笑着，拍了拍哥哥的肩。
陈阳还是给了他五千。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多年哥哥的身份使然，也可能是心里那个莫名其妙的道德感在作祟。他知道弟弟不靠谱，但还是抱了点希望，或者说，是自己想借弟弟这个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值几个钱。
结果，三天后，派出所来电话了。
“你弟弟涉嫌诈骗，目前在协助调查。我们在他手机上发现你的联系方式，请配合一下。”
陈阳那会儿正坐在屋里写直播的文案，想通过英雄这个身份来赚波钱。听完这句话后，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水杯也歪了，水洇开笔记本。
他知道，他的希望，又砸了。
有这么一个弟弟，还是赶紧退网的好，迟早被人给扒出来。
那晚他没开直播。他坐在窗前抽烟，看小区对面的楼，一盏盏灯灭下去，仿佛整个城市都逐渐睡去，只剩他一个人醒着，像个鬼魂，在现实里游荡。
他想起陈强小时候的样子。那个穿开裆裤、跟在他屁股后头要糖吃的家伙，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社会的问题，还是他们家的问题？或者说，是他自己从来就不够强大，连弟弟都带不起来？
第二天，他照常开了直播，至于弟弟陈强，谁爱管谁管。
镜头前，他仍然是那个满脸憔悴、眼神悲悯的中年男人，语气平缓，像个讲故事的病人，在剖析人生的虚妄与残酷。
“很多人问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昨天刚知道，我弟弟又被抓了。”
“我没感到震惊，甚至没太多愤怒，我只有一个感觉——累。不是身体的累，是一种被拖着走的无力。”
“人生就像个破漏的水壶，你想装点东西，总会从底下漏出去。”
直播间安静了几秒，然后弹幕刷起：
“兄弟你这话我懂！”
“和我爸一个德行，出狱三次了。”
“痛彻心扉。”
“陈哥，你不是一个人。”
陈阳看着这些弹幕，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虽然荒谬，但好像也有人和他同一个频率。
那天直播结束后，一个私信跳出来。
“你好，我是一个纪录片导演，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关于‘中年觉醒者’的题材，看到你的直播，也了解到您最近的英雄事迹，想以您的故事拍摄一部纪录短片。”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知道，这或许，是个机会。但也是另一个漩涡的开端。
外面天色微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脸上。他闭了闭眼，脑中突然响起母亲年轻时爱哼的那句老歌：“阳光总在风雨后。”
只是，这风雨是不是太多了点？
还有，自己这弟弟，必须得尽快给解决了！不然自己随时都能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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