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这一天都过得不安稳。
他坐在阳台抽烟，冬末的风刮得脸生疼，像命运拉着手在你脸上抹砂纸。他望着楼下凌晨三点还亮着的麻辣烫摊子，脑子里想着两件事：一个是弟弟陈强被抓了，一个是那个女导演打电话说要采访他。
拍他？拍一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他笑了下，笑得嘴角裂开一点干皮。
他本来就不是个能成事儿的料。被拍不是因为什么高尚事迹，而是因为他几天前因为虚假宣传自己快死了被网暴顶上了热搜，结果又阴差阳错成了平凡英雄。
那段视频里，他不顾自身安危英勇出手，被人剪成了“平凡英雄”合集。人设一下被套上了“平凡英雄”，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翻身，是瞎蹦达。而之所以要来拍自己，不过就是看上了自己身上这一点流量。
女导演叫肖然西，就是前面那个采访过陈阳的记者。
这次和上次见面不一样，她变成了短发，干练、素颜，穿件灰色羽绒服，脖子上挂着耳机和单反。
她的声音听起来二十岁出头，干净，像刚修完音轨的钢琴琴键。她说：“我们这个纪录片叫《喘息》，讲的是中国城市底层人的反抗与迷失，你的故事很典型。”
陈阳心说，我要是真典型，这社会也就没救了。但嘴上答应：“行，那你来吧。”
肖然西从包里取出电脑，给陈阳打开一个PDF文档，上面详细的计划着后面的拍摄计划：“今天过来主要是先和您沟通一下我们后面的拍摄计划。”
当天下午，派出所又打来电话，意思是让他去派出所一趟。
陈阳直接拒绝，“你们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最好给弄进去关个几年。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两人继续。肖然西不经意间看到了陈阳桌上手写的直播文案。
“我能看看吗？”她问。
“看吧！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
她拿起本子仔细的看起来。字迹潦草，大篇幅的涂写，有对未来直播的规划，也有对一些舆情的预测。角落有一处涂抹的特别严重，但隐隐之间还能看到强字。
“你弟弟就是你现在最头疼的吧？”她放下本子问。
陈阳苦笑，走到阳台点燃了一只烟。现在这个弟弟他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于是岔开话题：“我看了你的计划，但是我实话实说，我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很适合你拍摄。我工作基本黄了。”
“我能猜出来！”
“是我开了那群王八蛋”陈阳强调。
肖然西微微笑了笑，表示自己能理解，但这并不影响，她说：“接下来你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她扫了一眼昏黄的小客厅、翘起边角的地板、裂纹里藏着霉斑的天花板，心中有了想法。
“你怎么看现在大家说你是中年觉醒的代表？”
他笑：“觉醒个屁，我是被生活踹醒的。有人说我是反抗，其实我就是不想再当狗了。”
肖然西按下录音键：“你说过你要死之前活一回，后来呢？”
“后来啊……”他抬头看天，“后来我发现，这日子不是你活一回就能翻的。你不管怎么跳，头顶那片天不会低一寸。”
她愣了一下：“那你后悔吗？”
“后悔？不。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早点认清这世道。还有，没有很好的抓住这波流量。要不然，我已经开始直播带货了”
那天聊了持续了三个小时，连孩子放学了都没察觉。他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时，才意识到天黑了。
宁冉冉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两人，皱眉：“你又搞什么？她是谁？”
“导演。想给我拍个纪录片。”他轻声说。
“你又出事了？”她声音提高一点。
“不是，这次是好事。”
她没说话，默默进了房间关门。
肖然西看着她的背影，说：“她是不是不太理解你？”
“不是不理解，是她理解了，但也不想浪费力气了。”
她点头，收起器材：“我明天会出一个详细的方案给你看。今天周五，我周一再过来找你。”
那一晚，陈阳坐在沙发上，抱着小孩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铁齿铜牙纪晓岚》，纪晓岚正在被和珅陷害，满朝文武无人说话。
儿子问：“爸爸，纪晓岚会被砍头吗？”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不会，他命硬。”
儿子问：“那你呢？”
他愣了一下，笑了笑：“我也命硬。”
他不信命，但他信，他还能再活一回。
而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刘大志。
他这一朋友，平常不轻易来电，这深更半夜一个电话打进来，不是出事就是疯了。
“喂？”
“陈阳……”那头的声音哑得像嚼碎的玻璃渣子，“我这回真完了。”
陈阳蹙眉，脑海里“完了”两个字如钟声敲响。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我投的那个项目，跑路了。”刘大志吸了口气，像是刚压下喉咙里的血，“融资的钱没影了，那帮人全来找我。他们今天把我堵在小区门口，说如果三天内还不上，就要见我妈见我老婆……陈阳，我这辈子第一次真怕了。”
陈阳半天没说话。
他不是不想帮，而是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工作没了，病也治错了，日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在掌心，拎起来就是一通甩。
“你别做傻事。”陈阳低声道，“我明天过去，我们再想办法。”
“真兄弟。”刘大志哭了，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噎。
陈阳心里一酸，他想起很多年前，两个人在路边摊喝啤酒，一口一口将毕业失业女友分手喝成了江湖义气。
挂了电话，他也没心思睡。在阳台一根接着一根听到天亮。最近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比他这前半辈子都精彩。他一时间有点乱。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导演肖然西。
她也熬了一个通宵。实习的日子几乎熬光了她所有的激情，陈强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她要牢牢把握这一次的机会。
从陈阳这边结束她立即联系了大学同学，两个人也熬了个通宵，根据下午的录音整理出接下来的拍摄计划和整体方向。整理出来第一时间就给陈阳打来电话，约下面的计划。
“不行，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陈阳此时正在楼下的摊子吃早餐，他刚准备回去，却一眼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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