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退婚之辱

青牛村的晨雾还未散尽,白小羽就被白大娘揪着后衣领拖出了门。

粗布褂子的领口勒得脖颈生疼,她踉跄着踩过青石板,鞋尖磕在门槛上,膝盖重重撞在地上——这是今日第三回摔倒了。

"死丫头装什么娇贵?"白大娘涂着劣质胭脂的脸凑过来,指甲盖掐进她后颈,"李少爷要退婚,你当是走亲戚呢?"

白小羽垂着脑袋,碎发下两道未愈合的抓痕从眉骨蜿蜒到下颌。

原身的记忆在剧痛里翻涌:昨日她不过多喝了半碗粥,这继母便抄起扫帚上的铁丝条抽过来。

此刻伤口被晨风吹得发疼,混着嘴角未干的血痂,倒真像极了村人口中"丑得吓哭小孩"的模样。

李府的朱漆大门在百米外泛着冷光。

白小羽数着地上的砖缝,听见白有福的咳嗽声从前面传来。

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此刻正哈着腰替李府的门房递烟,蓝布衫洗得发白,却偏要把唯一的灰绸马褂套在外面,袖口蹭着门房的皂靴,活像只讨好的老狗。

"到了。"白大娘猛地推她后背。

白小羽踉跄着栽进李府的影壁后,抬眼便撞进一片哄笑——前院早围了二十来个村民,张婶的大嗓门最响:"快看,这就是白家那丑丫头!"

正中央的石凳上,李承言摇着折扇斜倚着。

他穿月白锦缎,腰间玉坠子晃得人眼晕,见白小羽抬头,眉峰立刻拧成结:"退婚书我让账房写好了。"声音里浸着冰碴子,"白姑娘这副尊容,莫说做我李承言的正室,便是给通房提鞋都嫌晦气。"

白小羽喉头发紧。

原身与李承言定亲三年,当初他说"小羽生得灵秀",如今倒成了"尊容"。

她盯着对方腰间的玉佩——那是原身用三个月绣活换的,此刻正挂在李承言腰上,红穗子被他烦躁地扯得乱七八糟。

"李公子说的是。"白有福挤到前面,搓着双手赔笑,"小羽这丫头确实上不得台面。

听说您要娶镇北将军府的嫡女?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我白家..."

"闭嘴。"李夫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丹蔻敲在青瓷上发出脆响。

她穿墨绿云锦,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贵气,"今日是退婚,不是攀亲。"目光扫过白小羽,像在看块烂抹布,"白姑娘,你可知我儿为何选今日?"

白小羽没说话。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暗红的小圈。

"因为三日后就是将军府嫡女的及笄礼。"李承言忽然笑了,折扇"啪"地甩开,"我李承言要风风光光下聘,总不能让个丑八怪占着未婚妻的名头。"他往前踏了半步,阴影笼罩住白小羽,"还有,你昨日撞坏我新购的珊瑚摆件——"他突然提高声调,"赔银钱!

五十两!"

"五十两?"张婶倒抽冷气,"够买半亩地了!"

"这是自然。"李夫人抿了口茶,"白姑娘若拿不出,便去庄子里做十年粗活抵账。"

白小羽终于抬头。

她望着李承言得意的脸,望着白有福讨好的笑,望着围观村民眼里的戏谑——原身的委屈、不甘、绝望,突然在胸口炸成一团火。

她想起昨日被白大娘推进柴房时,原身那声压抑的呜咽;想起定亲那日李承言亲手给她戴的银镯子,如今在白大娘腕子上晃荡;想起前月她发高热,白有福站在门口说"死了倒干净"。

"啪!"

清脆的巴掌声惊得鸦群从屋檐扑棱棱飞起。

所有人都愣住——白小羽的手还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她刚才...想扇李承言?

可她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攥住,骨节几乎要捏碎。

"你敢打我?"李承言脸涨得通红,甩开她的手,"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白小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血,那是被李承言指甲掐出来的。

可更疼的是心口,像有团烧红的铁在滚,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突然想起原身咽气前的画面:暴雨夜,她被丢在乱葬岗,喉咙里全是血,眼前发黑时,似乎有个声音在说"回来"。

"够了。"白大娘挤进来,拽着白小羽的胳膊往地上按,"小羽快给李公子道歉!"她指甲掐得更狠,"你当自己是金枝玉叶?

也不照照镜子!"

镜子。

白小羽想起灶房那面裂成三瓣的破铜镜。

原身总在清晨对着它抹药,可那些疤痕越变越丑,像条狰狞的蜈蚣。

此刻她摸了摸脸上的伤,突然觉得那些疼都不算什么了——真正疼的,是这些人把她当泥巴踩,还觉得天经地义。

"退婚书。"李夫人把一张纸拍在石桌上,"按了手印,从此两清。"

白小羽盯着那张纸。

墨迹未干,"白小羽"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她听见白有福在说"快按",白大娘在扯她的手,李承言在冷笑,村民在起哄。

可这些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她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还有...

"轰——"

像是有座山在体内崩塌。

白小羽猛地一颤,眼前闪过片段:血色月亮下,她踩着百鬼,指尖缠绕着黑雾;有人举剑刺进她心口,她却笑了,说"九千载,够了";然后是乱葬岗的雨,原身的血,还有那句"回来"。

"你发什么呆?"白大娘用力掰她的手指,"按!"

白小羽的指尖触到印泥。

那团火烧得更旺了,从心口窜到四肢百骸,连脸上的伤痕都在发烫。

她望着李承言得意的脸,突然想起那个声音说的话——"你是白羽,僵尸老祖,掌控生死,脚踩百鬼。"

"啊——"

一声闷哼从喉间溢出。

白小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混着印泥在纸上晕开。

可她没注意这些,她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醒了,像沉睡万年的巨蟒,正缓缓抬起头。

围观的村民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看见白小羽原本青肿的脸在发烫,那些狰狞的疤痕正在变淡,连她的眼睛都在变——原本浑浊的眼仁里,此刻浮着两簇幽蓝的光,像极了乱葬岗里的鬼火。

"小羽?"白有福的声音发颤。

李承言后退半步,撞翻了石凳。

他盯着白小羽的眼睛,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话:僵尸睁眼,百鬼回避。

而白小羽垂着眼,盯着自己掌心的血。

那团火还在烧,烧得她骨头都轻了。

她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在说:"别怕,这才刚开始。"

白小羽的指甲陷进掌心,鲜血混着印泥在退婚书上洇开。

可那刺痛反而让她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那些翻涌的记忆不是幻觉,是属于"白羽"的千年往事。

她垂眸望着石桌上晃动的影子,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尾音像淬了冰碴。

"李公子。"她抬眼,幽蓝的光在眼底流转,"你说我丑得不配做正室。"声音比晨雾还冷,"可你腰间那枚玉佩,是我用三个月绣活换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承言发颤的指尖,"你说我要赔珊瑚摆件。"指节叩了叩石桌,"可那摆件是你昨日故意推下案几,砸在我脚边的。"

围观的村民倒抽冷气。

张婶搓着围裙角小声嘀咕:"这丫头...怎的像变了个人?"

李承言的脸瞬间煞白。

他想起昨日确实趁白小羽端茶时撞了她手肘,偏要说是她笨手笨脚——可这些事,连账房都只当是公子爷的小脾气,这丑丫头怎会知道?

"你、你胡说!"他甩着折扇后退两步,扇骨磕在石凳上发出闷响,"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姑,也配..."

"配什么?"白小羽往前走了半步。

李府的青砖地被她踩得吱呀响,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脚步在地面爬动——那是她指尖溢出的黑雾,正顺着砖缝蜿蜒,吓得张婶旁边的二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夫人终于放下茶盏。

她盯着白小羽眼底的幽蓝,喉结动了动——这眼神,像极了二十年前镇邪司来清剿山鬼时,那只被钉在桃木柱上的老鬼。

她捏紧帕子,丹蔻几乎要戳进掌心:"够了!

退婚书按了手印,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闹?"白小羽忽然笑了。

这一笑比刚才的冷更渗人,"李夫人可知,我昨日被丢进乱葬岗?"她掀起衣袖,小臂上还沾着腐叶的碎渣,"你们白家嫌我丑,连夜把我扔去喂野狗。"她转向白有福,"爹,你当时说'死了倒干净',可我偏没死成。"

白有福的灰绸马褂浸透冷汗。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响——昨日他确实和白大娘商量着,等退了婚就把白小羽丢去后山,省得她继续吃白家的米。

此刻被当众拆穿,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在青石板上。

"你、你疯了!"白大娘扑过来要捂她的嘴,却在触到她手腕的瞬间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

白小羽的皮肤凉得惊人,像块埋在雪地里的玉,"小羽你莫要乱说话,娘昨日是怕你受凉才..."

"闭嘴。"白小羽反手扣住白大娘的手腕。

这一扣快得像道影子,白大娘甚至没看清她如何动作,就觉腕骨要被捏碎。

她疼得眼泪直掉,却不敢挣扎——因为她看见白小羽的指甲在变长,泛着冷白的光,像两把小剑。

"李公子不是要赶我出村么?"白小羽松开手,白大娘立刻抱着手腕退到墙角,"我这就走。"她转身往门外走,粗布褂子的下摆扫过李承言的鞋尖,"但今日的辱,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你敢!"李承言抄起石桌上的茶盏砸过去。

青瓷碎片擦着白小羽的耳际飞过,在影壁上撞出个裂痕。

他涨红了脸吼道:"我李承言明日就去见里正,让他把你这疯丫头赶出青牛村!"

白小羽在门槛前停住脚。

她侧过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却让所有人倒吸冷气——原本狰狞的疤痕正在变淡,像被谁用橡皮轻轻擦过,露出下面细腻的皮肤,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赶我?"她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风过乱葬岗的沙沙响,"你最好先求你娘多烧些纸钱。"

话音未落,李府的屋檐下突然响起乌鸦的尖啸。

十几只黑鸟扑棱着翅膀撞向青瓦,羽毛扑簌簌落在李承言肩头。

他颤抖着抬起手,摸到一片带着血的羽毛——那是乌鸦撞破头留下的。

"走!"白有福拽着白小羽的胳膊往外拖,灰绸马褂的扣子崩掉两颗。

白大娘捂着手腕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念叨"造孽",可脚步比谁都快。

出了李府大门,晨雾已经散了。

白小羽望着青牛村方向的炊烟,感觉到脸上的皮肤在发烫。

那些伴随了原身三年的疤痕像被火烤的蜡,正一寸寸融化。

她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凹凸的痂,而是光滑的触感——虽然只有指甲盖大的一块,但足够让她弯起嘴角。

"死丫头发什么呆?"白有福踹了她小腿一脚,"还不快回家!"

白小羽任他推着往前走。

她望着自己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

风掀起她的碎发,她听见记忆里那个声音在说:"白羽,你的骨是尸山堆的,你的血是鬼河灌的,这世间...没有能困住你的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像朵半开的曼陀罗。

刚才在李府时,这印记突然发烫,然后那些记忆就涌了进来。

现在它还在微微跳动,像在提醒她什么。

"到家了。"白有福踢开柴门。

白小羽跨过门槛的瞬间,听见后院的老槐树发出"咔嚓"一声——那是树杈断裂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看见一截枯枝坠地,露出后面被遮掩的破窗。

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只黑猫,正用幽绿的眼睛盯着她。

白小羽盯着那猫。

它的瞳孔突然缩成细线,然后转身跳下窗台,消失在墙根的草窠里。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忽然想起,原身最害怕黑猫——可此刻她只觉得亲切,像见着了旧识。

"发什么愣?"白大娘从后面推她,"还不去灶房烧火?"

白小羽走进灶房。

她对着裂成三瓣的铜镜,看见镜中女子的脸正在变化:左脸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右脸的血痂也在脱落,露出下面瓷白的皮肤。

她伸手碰了碰嘴角的伤,痂皮簌簌落下,露出粉粉的新肉。

"哐当——"

身后传来陶碗摔碎的声音。

白大娘举着舀水的木瓢,瞪圆了眼睛:"你、你脸上的疤..."

白小羽对着镜子笑了。

镜中人的眼睛泛着幽蓝,却比从前亮了十倍。

她听见自己说:"娘,我这脸...是不是该好了?"

白大娘的木瓢"啪"地掉在地上。

她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白有福!

白有福!

那丫头的脸...那丫头的脸成精了!"

白小羽望着她的背影,低头擦了擦灶台上的灰。

指尖触到的冰凉让她想起李府影壁下的黑雾——那是她觉醒后第一次调动血脉之力。

现在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有座沉睡的火山正在苏醒,每一道脉络里都流淌着让百鬼战栗的力量。

"慢慢来。"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先让他们...怕个够。"

灶房外传来白有福的骂声,还有白大娘的尖叫。

白小羽舀起一瓢水,泼在烧得正旺的灶火上。"嗤——"的声响里,她望着腾起的白雾,想起李承言腰间的玉佩,想起李夫人的丹蔻,想起白有福讨好的笑。

"第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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