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临武县的白马寺迎来了香火最盛的时节。王立暂别火器营的烟火,换上一身青布僧衣,循着晨钟踏入山门。自火器匠人的身份尘埃落定,他时常在深夜琢磨图纸时感到心神不宁 —— 那些来自现代的知识与古代躯体的记忆反复撕扯,如同火铳里卡壳的弹片,总在某个瞬间让他茫然。
寺内古柏参天,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偈语墙上,斑驳陆离。墙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香客与僧人的题字,从工整的佛经摘句到随性的打油诗,不一而足。王立驻足良久,目光扫过“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的旧刻,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图书馆翻过的《坛经》,那个关于神秀与慧能的典故如电光石火般击中脑海。
“师傅,借支笔。” 他向扫地的沙弥颔首。
墨汁浸透狼毫,王立提笔悬在空白处,指尖因激动而微颤。瓷砖厂流水线的机械记忆与大学课堂的哲学思辨在此刻交融,他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般写下四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字迹苍劲有力,带着武将挥刀的气势,却又暗藏文人运笔的韵律。刚一落笔,便引来几位僧人的惊呼。为首的老和尚手持佛珠,盯着墙面反复吟诵,眉头紧锁如结霜的古柏。
“此偈大妙!” 忽有红衣僧人大喝一声,“然于‘有’处破‘无’,于‘空’处见‘色’,未免着了机锋的相。”
说话的是来自京城大相国寺的智空禅师,此次东来传法,正驻锡白马寺。他拂尘一扬,指向偈语:“施主既言‘无一物’,为何又留此笔墨?岂非‘惹尘埃’耶?”
围观者霎时寂静,无数目光聚焦在王立身上。他虽身着僧衣,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武之气,与周遭的清修氛围格格不入。王立放下毛笔,转身面对智空,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禅师问‘为何留笔墨’,犹如问‘为何有白马寺’。寺因何立?因众生求法之心立。偈因何留?因世人迷障之念留。笔墨本是虚妄,观者自惹尘埃。”
“好个‘观者自惹尘埃’!” 智空眼中精光一闪,“若按施主所言,禅机当在心中,不必著于文字?”
“非也。” 王立想起原主王烈的记忆里,那些刻在刀鞘上的忠勇二字,“文字如刀,可破迷障,亦可成障。譬如这面偈语墙,有人见字悟禅,有人见字生执,非字之过,乃心之异也。”
话音未落,忽有小沙弥捧着茶盏上前,不慎脚下一滑,茶盏摔得粉碎。智空禅师指着碎片道:“施主请看,这茶盏碎了,是‘有’还是‘无’?”
王立俯身拾起一片瓷片,碎片边缘的锋利让他想起瓷砖厂那些被淘汰的釉面砖:“未碎时是‘有’,碎后是‘无’?非也。土坯成瓷,是‘无’中生‘有’;瓷碎归土,是‘有’复归‘无’。然土性未变,瓷性亦未失,不过是形态流转。正如我等身命,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本质何曾改变?”
智空禅师闻言,双手合十良久,忽然笑道:“施主虽着俗衣,却具佛性。老衲今日便以‘破相’为题,与施主论禅。”
法会即刻在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设起。彭家军的暗桩混在人群中,紧张地观察着四周 —— 他们不知王立为何突然涉足佛门,更不知这场论禅会否引来秦太师一党的注意。但王立此刻心无旁骛,他望着殿内微笑的释迦牟尼像,想起母亲在官窑里砌的暖灶,想起夏竹递来的米糕,忽然明白 “破相” 的真谛,从来不是否定表象,而是看透表象下的本质。
“世人言‘相由心生’,” 智空禅师率先开口,“然贫僧见施主面相刚毅,却作匠人打扮,又出禅语机锋,莫非心有执念,故显此相?”
“禅师言‘相由心生’,” 王立从容应答,“却不知‘心亦由相显’。我为匠人,便显匠人之手;我为武夫,便显武夫之骨;我为凡夫,便显凡夫之惑。相非心之囚,而是心之镜。正如这殿前香炉,盛香时是香炉,空置时亦是香炉,香炉之相未变,变的是香之有无。心亦如此,遇境生相,境过相灭,本心何曾动过?”
这番话引得来宾纷纷点头。有文人起身质疑:“若如施主所言,心本不动,为何世人有善恶之别?”
“善恶非心之本质,而是境之投射。” 王立想起穿越前后的两世经历,“譬如一块铁,可铸刀杀人,亦可铸鼎祭天,非铁之性恶,乃用之者异也。心亦如铁,遇善则善,遇恶则恶,然铁之本质仍是铁,心之本质仍是心。若能看透此点,便知‘恶’亦是‘善’之影,‘善’亦是‘恶’之镜,本无分别。”
智空禅师抚掌赞叹:“施主之行有佛心,之言有佛性,既与我佛有缘,何不入我佛门。”
“火器未成,家人难舍”,王立坚毅又柔和,“本来无一物,即心即佛也。”
“施主此论,暗合‘烦恼即菩提’之理。然贫僧尚有一问:施主写‘本来无一物’,却又执着于改良火器、守护家人,此非‘惹尘埃’乎?”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王立抬头望向天际流云,想起冰河下的刺骨寒意,想起母亲鬓角的白发,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却坚定:“禅师,‘无一物’非‘空无一物’,而是‘不执着于物’。我守护家人,非执着于‘家人’之相,而是守护‘爱’之本质;我改良火器,非执着于‘火器’之形,而是践行‘护民’之初心。正如这白马寺,若执着于‘寺’之砖瓦,便是迷障;若明白‘寺’乃弘法之地,便是觉悟。我之‘尘埃’,是名为‘尘埃’,实非‘尘埃’,不过是本心遇境之显化耳。”
话音落下,空中忽然飘起细雨,如甘露般洒在众人身上。智空禅师凝视王立良久,忽然脱下自己的僧袍,披在他肩上:“善哉!善哉!施主所言,深得禅宗精髓。老衲今日便代表禅宗,收施主为俗家弟子,赐法号‘了尘’。”众人哗然,没想到这场论禅竟以王立获胜告终。
王立更是白马寺与智空禅师等一众高僧论法三日,受益良多,内心也着实通透了不少。临走时,智空禅师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经卷,郑重递到王立手中:“此乃禅宗秘传《易筋经》,非具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学。施主既能‘了尘’,当可‘易筋’。据说此经不仅能强身健体,更有通悟经络,洗筋伐髓,变相净血之能。望施主善用此道,广行慈悲。”
王立双手接过经卷,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忽然想起瓷砖厂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工牌。他望向雨中的白马寺,偈语墙上的字迹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 “空” 与 “有” 的奥秘。
“谢禅师。”他躬身行礼,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易筋经》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离开白马寺时,细雨已停。王立走在青石板路上,怀中的经卷仿佛有千斤重。他知道,变换容貌并非目的,真正的 “易筋”,是让自己在这乱世中,既能保持本心的柔软,又能拥有破局的坚韧。
回到火器营,他连夜翻开《易筋经》,第一页赫然写着:“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皆为虚妄。破相之心,方为真心。” 内页的图谱与大学时研究的人体解剖图竟有几分相似。当运功法门在脑海中成形时,他忽然轻笑出声 —— 原来这世间最厉害的“系统”,从来不是天降奇遇,而是将过往的每一分经历,都化作破局的钥匙。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这文国的局,该换个样子破了。”
王立提笔,在空白处写下 “了尘” 二字,笔尖落下的瞬间,仿佛听见两世的尘埃,在这一刻悄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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