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红紧紧攥着闻漾的手，额头上的发丝因汗而贴在皮肤上。
她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所掌握的普通话也不足以支撑她和闻漾说更多。
所以，张翠红只点了点头。
一屋接生婆，似乎都只想要她的孩子活下来，闻漾却想要她们都活下来。
闻漾得到张翠红的同意后，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中拿出一柄手术刀，简单的消毒过后，就抵在了张翠红的肚子上。
“她要干什么！她要干什么啊！”
张翠红婆婆立即叫了起来：“她拿着一把刀，是要把我的孙孙害死吗，首长，首长，你快点阻止她，这是刘胜的孩子，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个外人给害了啊！”
刀尖已经划破了肚皮，几个接生婆面面相觑，却也只敢小声议论。
“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做。”
“这是割开肚皮取孩子啊，不是只能生不下来的牛才这样吗？”
“可怜那些牛最后都没了姓名，从城里来的医生是把人当牲口看吗？”
闻漾听着她们议论的话，手上的工作却一刻没有停。
霍政熙认真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的手真的触碰到孩子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将一屋的接生婆与张翠红婆婆拉出了门外，正色：“她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张翠红相信她的判断，也请你们相信我的判断。”
“但是好女人身上留了疤，那可是……”
“现在已经是新中国了，妇女早就可以顶半边天，男人身上的疤痕是功勋，女人身上的疤痕同样如此。”
张翠红婆婆张了张嘴，无奈：“首长你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是那女娃娃看着太年轻，真有通天的本事？”
霍政熙点头：“有。”
一个小时之后，闻漾抱着襁褓走出了门。
她的袖子以及双手都是血红一片，连走路的时候腿都踉跄，却还是撑着将孩子交到了张翠红的婆婆手中。
“是个男孩子，吃得太胖，所以生产的时候才困难了一些，如果产妇之后下奶困难，半年就可以断奶，改喝奶粉。”
闻漾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不好买来，喝牛奶一定要煮沸后放凉，千万不可以煮到温度就停，否则孩子恐怕会吃坏了肚子。”
张翠红婆婆抱着孩子，心早就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放心，你放心，丫头你还真有本事。”
“给孩子喝母乳就是当妈的责任，我那时候给刘胜喂到了两岁呢！”
一年之后的母乳，营养少的可怜，有时候连水都不如。
闻漾凝噎，她知道现在和张翠红婆婆讲道理也没有作用，看着几个人围着孩子团团转，闻漾转身又进了屋里。
她给张翠红注射了止痛剂，现在她昏昏欲睡地靠在床上，见闻漾进门，才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不客气。”
闻漾说不上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张翠红是她做过的第一例剖腹产手术，她们之间，本来就是互相成就的。
“多休息，多注意，有什么不舒服了，就……联系首长，我会来看你的。”
张翠红艰难点点头，霍政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闻漾，走了。”
“好。”
重新坐上霍政熙的车，闻漾却闷闷不乐地看向窗外。
戈壁滩上寥寥几棵树木飞驰而过，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和她想象中相差甚远。
落后的不仅是表面，更是住在这里的人。
种树也好，防沙也罢，可以将表面建设成为一片绿洲，可是这里的人呢？
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就此改变吗？
闻漾实在不敢确定。
“不高兴吗？”
“没有。”
闻漾摇头：“我救了一个人，为什么不高兴？”
“你救了两个人。”
霍政熙更正闻漾的说法：“如果张翠红出了事，她婆婆会因为内疚于对不起她和刘胜，一定也会想不开。”
“是吗？”
“这里的人比城里的人落后，但是这里的人情味，比城里更重。”
闻漾点头，心里却仍旧烦闷。
她刚才觉得张翠红的婆婆是偏心，只对一个刚出世的孩子百般疼爱。
现在想一想，或许只是自己如此直观地看到了，当初闻父闻母是怎么对待闻清的。
但还有什么关系？
自己和他们已经彻底断了联系，以后那一家子人的日子，和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
“首长，我城里有一套房子，您认不认识什么想要买房子的人，我可以给您个优惠的价格。”
闻漾本来没打算卖房，就算自己打点一辈子留在这里，也保不齐会不会突发意外。
她可不想回城之后无家可归。
但是沈越的电话点醒了她。
惦记自己房子的人还在城内，就算不是沈越，也会是闻清。
到时候自己鞭长莫及，他们要真是动手，自己是来不及赶回去的。
哪怕让他们住一天，闻漾也觉得房子掉价。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早把房子卖了，钱捏在手里，未来真有意外，也不至于沦落街头。
“你要卖房？”霍政熙狐疑：“是准备在这里留下了？”
“对，以后就算调令下来我也不准备回去了，留在这里当一个军医，霍首长觉得怎么样？”
“欢迎。”
霍政熙耸肩，语气却无法避免地透出几分敷衍。
“不过，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一时冲动做决定。”
“不是冲动，是再三思索之后下的决定，我认为这里需要一个医生。”
“而且我的工作室治病救人，既然如此，在城里治病是救人，在这里治病更是救人，从来没有去得起医院的人，才有资格获救的道理吧？”
闻漾拍着胸脯保证：“如果我能在这里留下，首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和我谈条件？”
霍政熙失笑，见过胆子大的，但是胆子大到像闻漾一样的，确实少见。
“说吧。”
“如果我真的留下来了，以后我的联系，你可不可以尽量接受，我保证所有的建议在日后都会派上用场。”
“一年，如果你能坚持一年，我就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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