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攥着从学校带回的火柴，臂弯里还抱着一摞学生们用完的废纸往山上走。盛夏刚过，山间的风已经带着丝丝凉意，吹得路边的野蒿子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她在黑豆的坟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废纸铺开，一张张点燃，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苍白的脸庞。火光摇曳中，她又想起了妈妈，那个总是温柔地抚摸她头发，给她讲睡前故事的人，如今也只能在记忆里相见。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纸灰随风飘散，如同那些再也抓不住的温暖。七月抬手擦了擦眼泪，却擦不去心底蔓延的寒意。那些被火光唤醒的记忆，此刻正化作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痛着她的心脏。
七月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姐姐走丢，妈妈离世后，两件事之间本来隔着三千里云和月，可亲戚们嗑着瓜子时飘来的话，却像山涧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她的脖颈。
“七月命硬，克亲克友。”起初她还不信，直到妈妈摸着她的头叹气：“我可怜的宝宝，生在七月半鬼节，命格太利了。”从那以后，她看什么都带着疑心——晒蔫的菜叶是她看枯的，弟弟摔破膝盖是她路过时带的晦气，就连外婆咳嗽两声，她都要在心里默数一百遍罪过。
每当外婆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映红她沟壑纵横的脸，七月就忍不住想往后躲。她怕自己靠近半步，这温暖的火苗就会突然熄灭。弟弟追着蝴蝶摔进泥坑那次，七月正在后山摘野莓。她捧着一捧血红的浆果往家跑，远远看见弟弟膝盖渗血，哭得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爸爸蹲在地上给他擦伤口，抬头看见她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七月突然觉得手里的野莓滚烫，仿佛那不是果实，而是从她心里剜出来的血疙瘩。她把野莓全倒进了山沟，看着它们顺着溪水漂走，就像漂走了自己的罪孽。有时她会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藏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随时会冲出来伤害身边的人。这种念头像山里的蚂蟥，一旦沾上就甩不脱，吸得她浑身发软。
她开始收集那些被风刮落的枯叶，把它们叠成小船放在溪水里。每放一只，就对着流水许愿：“把我的晦气都带走吧。”可溪水总是把小船推回来，撞在她的脚踝上，像命运的嘲笑。直到那天阿强的出现，说她聪明又好学、勇敢又善良，她觉得以前的想法是不是很愚昧，原来日子可以有另一种模样。现在黑豆一死，所有的希望又瞬间碎成了齑粉。
她蹲在黑豆的坟前，手里的火柴盒被攥出了汗。七月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是她把厄运传染给了这个可怜的小生命。火苗舔舐着废纸的边缘，她看着那些写满字的纸张卷曲、变黑，忽然觉得自己也像这团火中的纸，迟早要烧成灰才干净。
山风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卷起的火星落在枯草上。七月看着火苗像得到召唤的精灵，欢快地跳跃、蔓延，她觉得轻松了些。或许这场火能烧掉所有的诅咒，能让她不再成为家人的累赘。她张开双臂，任由火焰将自己包围，喉咙里发出压抑太久的呜咽，混着风声和火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随着越来越多的废纸投入火中，火焰越燃越旺，噼啪作响。七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恐惧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突然，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燃烧着的纸片，像红色的蝴蝶般飞向四周。此时正值秋干物燥，星星之火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燃料，迅速蔓延开来。干枯的野草、掉落的树叶，都成了火焰肆虐的对象。转眼间，整片山都被大火吞噬，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七月被热浪包围，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求生欲望。她在火海中翩翩起舞，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是克星，我是克星！”火焰映照着她疯狂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燃烧殆尽。她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宿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让她在这场大火中结束一切。
学校里的学生们发现山上起火后，立刻呼喊着跑向村子。小姨、外婆和附近的村民们听到消息，纷纷拿起水桶、扫帚等工具，向着火场飞奔而去。
阿强听到火灾的消息时，刚和师傅从外地回来，他毫不犹豫地趟过小河，河水浸湿了他的全身，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火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七月救出来！
火势越来越凶猛，热浪扑面而来，让人难以靠近。但阿强没有丝毫退缩，他咬紧牙关，冲进浓烟和火焰之中。终于，他看到了在火中疯狂的七月。阿强的心都要碎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扯起七月，用尽全身力气向外跑去。七月一开始还在挣扎，嘴里不停地喊着“我是克星”，但在阿强坚定而有力的怀抱中，她渐渐安静下来，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当他们冲出火海的那一刻，阿强累得瘫倒在地，七月也呆呆地坐在一旁，眼神空洞。周围的村民们围了上来，他们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纷纷安慰七月。小姨紧紧地抱住七月，泪水滴落在她的头发上：“傻孩子，别胡思乱想，你不是什么克星，我们都好好的，以后也会一直好好的。”
外婆颤抖着走过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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