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披着糖衣的谎言

七月蹲在老槐树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疤痕。蝉鸣声像沸腾的铁水浇在耳膜上,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拄着扫把,望着远处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

海水蓝的校服在烈日下格外鲜亮。海里抱着篮球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时,七月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悄悄绕到香樟树后,准备等他走近就蒙住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可当那个瘦高男生撞撞海里肩膀,压低声音说话时,七月忽然僵成了雕塑。

"你总是跟那个疤脸女同学一起看书,帮她做事,难不成你真喜欢她吧!"七月看着海里抹了把汗,嘴角扬起她再熟悉不过的弧度。他弯腰捡球时,后颈细密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衣领,"我一玉树临风大帅哥,会喜欢她?丑得要死,别人都不跟她玩。"

他的声音被穿堂风送进七月耳朵,像锋利的玻璃片划开陈年伤疤,"我跟她玩是想通过她让黎老师期末给我个好评语,写个好的推荐信,找个好工作,你也知道我家里没背景。"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七月感觉有无数只蚂蚁顺着脚踝往上爬,密密麻麻啃噬着每一寸皮肤。她想起上周暴雨夜,海里执意把伞倾向她这边,自己右肩整个湿透;想起他教她解数学题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掌心的温度;想起他说"七月,我们要一起留在这个大城市"时,眼睛里跳动的星光。

老槐树的阴影慢慢爬上她的膝盖。七月望着自己颤抖的手,脸上那道疤痕突然发烫得要命。那年的黑豆之死后的那场大火呼啸声在耳边炸响,小姨和外婆尖利的哭喊混着邻居的叹息,从此"疤脸"成了她甩不掉的标签。直到遇见海里,他说这道疤像银河落在脸上,说她做题时认真的样子比晚霞还好看。

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七月缓缓站起身,工装裤口袋里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被汗水浸得发软——那是她偷偷报考夜大的凭证,想给海里一个惊喜。此刻那些工整的铅字突然扭曲变形,化作海里轻蔑的笑容在眼前晃动。

回教室的路上,七月数着地上的树影。四百三十七步,是从老槐树到教室的距离。她数得比往常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赶紧缩在最后的旁听席上,用头发与衣领、书本一起挡住脸,但她总疤痕在白炽灯下泛着青白,像条永远醒不过来的小蛇。

午休时,七月躲进更衣室。铁皮柜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那道疤痕在高温下泛着红。她想起海里说过,疤痕是勇敢者的勋章。此刻却觉得这勋章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突然有人拍她肩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涌来时,七月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七月,我找了你好久。”海里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攒了三张电影票,周末叫小姨一起去看?"

七月没有回头,冰冰地说:"我和小姨都没空。"

海里绕到她面前,七月被迫对上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在她看来,那笑意像层虚伪的糖衣,包裹着锋利的刀片,"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小姨最喜欢看电影吗!”

"够了!"七月猛地站起身,午休室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七月望着海里惊愕的表情,突然觉得可笑。那些温柔的假象,那些甜蜜的谎言,此刻都成了扎在心头的刺,"你不是想利用我讨好老师吗?现在可以滚了。"

海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七月,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从来没把我当朋友?"七月抓起衣物朝海里甩去:“海里,你知道吗?这道疤提醒我,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而你,亲手在上面撒了把盐。"

午休室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了几下。七月抓起书包,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冲了出去。晚霞把天空染成血色,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小路上,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着蝉鸣。风卷起路边的塑料袋,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情。

暮色像块浸透的抹布,把天空拧出浓稠的墨色。七月蜷缩在台阶角落,校服下摆沾满灰扑扑的草屑。蝉鸣不知何时又起,却不再像滚烫的铁水,倒像是无数把钝刀,在耳膜上来回拉锯。

她用手触摸着脸上的疤痕,那道扭曲的纹路像条僵死的蚯蚓。原来所有温柔都是精心编织的网,而自己不过是网中徒劳挣扎的小虫子。想起海里说“疤像银河”时,眼尾弯起的弧度,此刻却化作无数银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解不开的数学题,暴雨里倾斜的伞,都成了扎进血肉里的倒刺,每回想一次,就痛得更深一层。

夜风卷着远处夜市的喧闹掠过耳畔,烤串的焦香混着廉价香水味,刺得鼻腔发酸。她想起外婆曾用枯瘦的手抚过自己的脸,说“我家七月最漂亮”,可如今连唯一的温暖回忆,都被海里的话碾成齑粉。

路灯次第亮起,光晕在她发梢凝成细碎的冷星。七月抱紧膝盖,额头抵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泪水无声地渗进布料,洇出深色的痕迹。她忽然觉得累极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哭都成了奢侈。那些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信任,那些小心翼翼守护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空荡荡的胸腔里,回荡着无尽的绝望与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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