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落水时，肺里灌满的凉意比黑暗来得更早。
她在水中奋力挣扎，每一次下沉都让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终于，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腾着浮出水面，然而脚下触碰到的却不是柔软的水波，而是干爽的木地板，质感粗糙而真实。
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像是一把把金色的利剑，刺得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那光线太过强烈，带着夏日特有的炽热，晃得她眼前一片雪白。她本能地张嘴大口呼吸，每一口空气涌入喉咙，都带来一阵如火烧般的灼烧感，好似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着。
她微微颤抖着，双手撑在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发丝不断滴落，在木地板上晕染出一朵朵暗色的花。她缓缓抬起头，迷茫地环顾四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青草味儿。窗外蝉鸣阵阵，似乎在诉说着夏日的悠长。
此刻的她满心疑惑，刚刚还身处冰冷的水中，生死一线，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温暖明亮的房间？这巨大的转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恐惧和迷茫如同藤蔓一般，在心底疯狂生长。她就这样呆呆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身体仍在止不住地轻颤，仿佛还未从那溺水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低头看自己，医女服干净平整，腰间药囊系得妥帖。仿佛方才那场溺水只是错觉。
但她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眼角——那里有一道疤，陌生又真实。
心跳还在胸腔里震颤，像刚逃过一场看不见的追捕。她深吸一口气，把药囊重新调整到习惯的位置。
“这不是幻术。”
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熟悉，像是从她自己的喉管里发出来的。
窗外，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轻轻敲打着玻璃，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意，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那些断片般的记忆像杂乱的拼图碎片，不断闪现又消散，让她心生烦躁。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这些纷扰的思绪，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犹如受惊的蝶翼。
随后，她猛地转身，动作干脆而果决，拉开了面前的抽屉。抽屉被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手指快速地在抽屉里翻找着，终于触到了那把熟悉的梳子。木质的梳柄带着微微的凉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她拿起梳子，开始一下一下地理顺自己凌乱的头发。每一个动作都利落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发丝在梳子齿间滑过，发出轻柔的摩挲声。她的目光专注而平静，仿佛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将内心的纷乱也一并梳理整齐。随着梳子的移动，几缕碎发被别到耳后，露出白皙而光洁的侧脸。此刻，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在为她这有条不紊的动作轻声伴奏。
而现在，她站在太医院偏殿的一间屋子里。窗外传来巡值的脚步声，每隔五秒一次，节奏规律。
她贴着墙根挪动，脚底踩着细尘无声滑行。绕过两拨侍卫后，终于摸进了主殿。
药香扑鼻，混着墨纸与油灯的味道。几个医官低声交谈，笔尖在纸上划拉出沙沙声。一切井然有序，但她嗅得出空气里的紧张——像绷紧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拖沓的声音，她脊背一僵。
裴明轩抱着胳膊立在门口，眉头压得很低，嘴角带着一丝讥讽。他身形微胖，衣袍挺括，一看就是习惯了高人一等的人。
“哪来的野丫头？”他嗓音粗哑，“也敢往这儿闯？”
她缓缓回头。
“大人。”她语调平稳，“我仰慕太医院医术已久，冒昧前来求教，望您海涵。”
“求教？”他嗤笑一声，“你可知伤寒该如何医治？”
“人参败毒散。”她几乎不假思索，“柴胡三十两、甘草三十两、桔梗三十两……每服二钱，加生姜薄荷同煎七分，去滓温服。”
裴明轩皱眉，眼神闪过一丝意外。
“禁忌呢？”
“非夹表证不可用。”
他的脸色沉了几分，语气陡然严厉：“疟疾怎么治？”
“若属疟母，可用柴陈拈涌汤；若为外感内伤，可取柴陈汤。”
他沉默片刻，嗓音压低：“小儿噤口痢？”
“人参败毒散亦可，解毒通滞。”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掠过怒意。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他冷哼，“我会禀告皇上，让你尝尝擅闯禁地的滋味。”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不敢吱声的医官。
云裳依旧站在原地，嘴角维持着那抹笑意。但她握紧了袖口，指节泛白。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小太监冲进殿中，喘着粗气喊：“皇上传召——所有太医即刻前往御书房！”
众人慌忙整衣，纷纷往外走。她不动声色地混入队列，一边观察四周布局，一边记下每一处转角和守卫位置。
踏入御书房时，她目光落在龙椅之上。
皇帝闭目而坐，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她心口猛地一缩，某种情绪在胸口堵住，像一团未燃尽的灰烬。
太子慕容珏开口：“父皇近日胸闷难眠，众卿有何良策？”
老太医答：“胸痹之症，心血瘀阻，宜活血化瘀。”
“臣附议。”
“臣亦有此见。”
一片应和声中，唯有裴明轩沉默。
云裳垂眸思忖片刻，迈步上前，声音清亮：“诸位所言虽有理，却未必对症。”
众人侧目。
裴明轩冷笑：“又是你？你还打算给皇上开方？”
她抬头直视龙座：“若陛下允准，臣愿一试。”
皇帝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
“准。”
满堂鸦雀无声。
她取出银针，手指稳如铁铸。搭脉时，指尖微微施力，感知着细微跳动。
片刻后，她收回手，拱手道：“陛下脉象细弱，舌淡苔白，属气血亏虚。建议先以八珍汤补益气血，辅以安神之品，待元气回升再行调理。”
皇帝目光复杂地点点头。
裴明轩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云裳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瞳孔骤缩。
她看见了——皇帝手腕内侧，一道极细的红痕，正沿着血脉缓慢爬行。
那是中毒的痕迹！
她脱口而出：
“陛下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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