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死寂像一层厚重的绒布，将所有人裹在其中。连烛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皇帝的手突然按上胸口，指节发白，额角暴起一道青筋。他喉咙里挤出半句：“你……”声音像是从砂纸里刮出来的。
云裳向前跨了半步，脚步沉稳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垂着眼帘，语气却冷得像铁器磕在石板上：“请陛下容许再诊一次。”
裴明轩嗤笑一声，手指敲着案几，眼角挑起三分讥诮：“危言耸听。堂堂天子，被个小丫头片子三两句话吓得面色发白？”
他说得太慢，故意拖长音节，好让那些老太医听得真切。
几位老者对视一眼，有人低声咕哝：“年纪轻轻，怕是误诊了吧？”另一个接话：“皇上素来康健，哪能随随便便中毒？”
慕容珏站在角落，手搭在腰间玉佩上，指尖摩挲那枚龙纹。他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父皇，让她再诊一次。若无实据，再治罪不迟。”
皇帝盯着云裳看了很久，喉结动了一下，终于点头。
她再次上前，指尖落在皇帝腕脉，微凉，却不抖。她眉头慢慢皱紧，片刻后收回手，拱拳道：“回陛下，此毒名为‘紫烟散’，无色无味，毒性缓而深。若非今日陛下气血虚弱，极难察觉。”
“紫烟散？”裴明轩冷笑，“这等邪门玩意儿你也敢提？”
“大人可曾读过《千金方》中所载：‘紫烟散，出自西域，混入香料焚于卧房，使人渐生倦意，终至无声气绝’？”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般扎进空气里。
裴明轩脸色一滞，旋即抬高嗓门：“就算有这毒，又怎知是今日中的？证据呢？”
“证据就在药单。”她转身走向御案，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昨日汤剂中，甘草剂量多了三钱。”
众人围拢过来。
一位年长太医凑近细看，猛地倒吸一口气：“确实多了！甘草本是用来调和诸药，多三钱虽不至于致命，但若与紫烟散合用——”
“那就成了催命符。”年轻医官接口，声音发颤。
“放屁！”裴明轩拍案而起，“药材出入皆由我亲自监管，谁敢动手脚？”
“正因为您亲自监管，才最有机会。”云裳仍站着，肩膀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若非您早知陛下患病，特意安排药材进出，谁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下毒？”
“你这是诬陷！”他咬牙切齿。
“不是诬陷，是推理。”她缓缓道，“陛下近日胸闷、夜寐不安、面色苍白，皆属气血亏虚之症。但为何服八珍汤后症状反而加剧？因为——药中有毒。”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几位太医：“若我说错了，请问诸位，可曾见过气血亏虚之人服八珍汤反生郁热之象？可曾见过舌淡苔白者服补药后脉象更弱？”
沉默蔓延开来。
一名太医低头翻看病历，额头渗出汗珠。
“她说得对……”一个年轻医官喃喃出声，“我之前也在想，为何药效不对……”
“大胆！”裴明轩咬牙切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不过是个江湖小医女，竟敢当众诋毁朝廷命官！”
“我只是求真。”她声音平静，右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若大人清白，何惧查验？”
皇帝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却沉重：“查！彻查御药房所有药材出入记录，追查那批甘草来源。”
“遵旨！”几名太医连忙应声。
裴明轩嘴唇哆嗦几下，最终只是狠狠瞪了云裳一眼，拂袖而去。
御书房外，风卷落叶。
云裳刚踏出门槛，便被一道黑影拦住。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裴明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压抑的怒意，“你以为今天赢了一次，就能在我眼皮底下横行？”
“我只是治病救人。”她背对着他，肩胛骨却微微绷紧，“大人若真无愧于心，何必步步紧逼？”
“哼。”他冷笑一声，“你以为太子会一直护着你？别忘了，这里是太医院。”
“我只希望大人记住一点。”她转身面对他，目光如针，“医者仁心，若连救人都成了罪过，那这太医院，也该换人掌管了。”
裴明轩瞳孔一缩，随即甩袖离去。
云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浮起一丝不安。她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果然，第二天清晨，御药房传出消息——那批甘草被人调包，原封不动的药材盒里只剩下一纸空条。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线索却断了。
云裳被召入御书房，面对质问，她没有辩解，只是请求重新检查每一味药。
这一查，便是三天三夜。
第三日午时，她在一箱存放已久的“柴胡”中嗅到一丝异样。
“这味道……”她皱眉，指尖沾了一点粉末轻嗅，脸色骤变，“又是紫烟散。”
上报之后，皇帝下令封锁御药房，并派禁军搜查。
不久，一封密信从裴明轩府邸搜出，内容竟是与三皇子勾结，计划用慢性毒药削弱皇帝体力，制造病危假象，为夺嫡铺路。
皇帝雷霆震怒，当场削去裴明轩官职，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云裳站在御阶之下，看着曾经趾高气扬的男人被押出宫门，脚步踉跄，昔日的傲慢早已荡然无存。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阳光洒在脸上，暖而不灼。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御书房，跪地禀报：“启禀陛下，三皇子府……空了！”
云裳猛然回头，瞳孔一缩。
“什么？”
“三皇子昨夜失踪，府中侍卫全数被杀，现场……留下一枚黑玉令牌。”
她接过令牌，翻看背面，只见其上刻着一行小字：
“东山再起，血债血偿。”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远处，一只乌鸦掠过屋檐，在风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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