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起猿马寺(1)

时值北宋景佑五年六月十九。

东京城的朱雀街上,临街的窗台上,悠然地架出两条腿来。近看时,原是一身穿白色交领长袍枕臂躺在太师椅上的少年,他生得黑发白面,貌极秀雅:眉若刀裁,却整而不峻,眉稍常带三分优柔;目若流波,加以右眼尾一颗绿豆大小的斑痣,总有一缕温情;鼻如斜梯,棱直合宜。唇如花瓣,润泽如丹;唇鼻之间,秀明中透出一股犟毅之气!其十指纤白,指尖一截淡粉,恰如昆山之白玉,映以六月之红霞,即刘兰芝也稍逊颜色。

他此刻正自望着星空出神。蓦地,从云团背后窜出一颗慧星状的光球,径朝地面坠来,白光摇摇直射人眼。

“流星?怎么感觉不太对头!——难道是妖怪?呃,反正有结界罩着,管它呢!”少年漠然看着,待其迫至半空,将整座东京城照如白昼,才顿感不妙。他一个打挺,起身跃窗而出,攀住檐角的一根横檩,一荡,翩然上了屋顶。举目望去,光球直贯而下,已经到了皇宫正上方。他思忖道:“为什么它能突破城池上空的结界?而结界却毫无反应?”为了一探究竟,他决定向光球所凌的皇宫进发。只见他上身微倾,脚下一蹬,已自蹿出数百尺远。一道白影飘然穿行于屋脊之间,屋尽登树,树尽上墙,左右腾挪,踏风而行,轻捷胜如飞鸟,奄忽之间已到了内城一处官邸的屋顶上,再往前数百丈就是皇宫的阙楼了。

就在他落足于官邸的凉亭之上时,脚底“卟”地一声仿佛有气泡破灭的声响——“什么东西?该不会是结界吧?!”他心里嘀咕道。

高峻的皇城上,禁卫军袍甲鲜明、剑戟森森,然而他们对此异象却全无觉察。而在城门四角上下悬浮着四团椭圆形的金光,每团金光里站着一个身着全副明光金甲的神将,他们正仰着脖子望着从天而降的光球发懵。为首神将发现了南宫莲界,疾忙伸手向他一照,道:“南宫阁下,此乃我等守护之地,不得擅入!”南宫莲界仰身刹步,奈何来得势急,脚底下硬是崩出数块残瓦,不偏不倚正击中说话那位神将的面门。

“对不起,脚滑。”南宫莲界假意逊谢道。

神将垂下眼帘,凝视着从指缝间溢出来的鼻血,喃喃道:“绝对是故意的!脚得多滑,才能让瓦砾蹦出上千步远?!”

南宫莲界用传音入密之法问神将们道:“各位,可知来者何物?”

神将俱各搔首无言。

南宫莲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也只能对着光球注目沉吟。

——“老衲也纳闷。”

南宫莲界循声低头一觑,只见腋下一颗溜光水滑的脑袋,笼着一圈蒙茸的微光——来者正是猿马寺的方丈,法号空色。其身高不满五尺,肤色黧黑,虬卷的浓眉下压着一双三白眼,眼下一个蒜头鼻,鼻下一张狮口。

南宫莲界斜睨着他,道:“你居然也能看到这异光?”

空色道:“好歹老衲也是得道之人——你不觉得这情形和一个月前挺相似的吗?”

南宫莲界玩味道:“是有那么几分......总觉得透着一股不祥的味道。”

空色不以为然道:“哎,今天是观世音菩萨成道之日,怎么会有不祥呢?”

南宫莲界随口道:“诸佛生而世道衰。”

空色纠正道:“非也,世道衰而诸佛生,护持之意也。”

南宫莲界也不反驳,只是面露嫌烦,道:“这些先搁在一边,我现在最强烈的感受是:跟你一起站在屋顶,对着这么大一颗‘流星’,觉得异常的恶心!”

‘流星’的光芒照彻大地,留下两人并立寂然的剪影…….

南宫莲界实在耐不住,一个肘击将空色击飞,恨恨有词道:“人家正准备回忆呢,你还站在这!”

......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前。

东京汴梁。黄昏之际,红日西坠,霞光漫射。城外的江上,船帆交织。城内各主干道之上,车马相属。道路两侧,歌楼酒肆,鳞次栉比。渐渐到了掌灯时节,万家灯火次第张起,连缀成片,灿若星汉。街衢上兀自一派熙、来攘往、热闹非凡的景像。

约摸到了戌时四刻(晚上八时左右),天空中乌云陡生,从四方汹汹聚于城上,紧接着风雷大作,暴雨随之倾盆而下。突然,“卡嚓”一个崩雷破开云层,径直坠向东京城去。在离城百余丈的高空,猛地一顿,激起数道电光,旋即又折向南熏门的郊外。市人为巨响所震,仰首观天,俱各惊惶,但悬着心稍待片刻,见并未有什么骇人之事发生,便又哄然散去,复沉浸于灯红酒绿之中。

而此时,在南熏门外的小树林里,凭空出现一个直径三丈多的大坑,坑内黑烟苒苒。四个罩着斗篷的人影从迷漫的林雾中按剑出来,当中一人傲岸立定,凝视着东京城,冷静道:“不愧是号称最强的‘金刚结界’。”说着,右手五指一捻,攥紧了拳头。

“主公!”深坑里一颗马首探出,它后蹄一蹬,巍然跃出地面,竟是一只二、三丈高的怪兽,它伸颈四向一探,俯首禀道,“属下闻到了,有两股不同的气息在逼近,请主公暂且回避。”

“依计行事,切莫横生枝节!”为首一人说罢,便和另三位后退一步,复融于黑暗之中。

朱雀门两侧城墙各突起五具武将的浮雕。武将们先是从墙壁上挣出胳膊,然后含胸卯劲,“铮铮”然拔出身体。他们下到地上,各自整饬行头与队列。右侧为首的一副金制明光甲,手拄一枝金枪。余下四名属下都是银制明光甲,使用丈八银枪,个个身姿挺拔,丰神俊朗,此乃天庭敕派的护城神兵,隶属财神赵公明。左侧一队,一式的黑色长袍,只在胸、肘处覆以金甲,使用丈八秦戈。除为首的鸠嘴狐面以外,余下的也俱是眉清目秀的小后生。是为妖族所派的护城兵丁,归妖界的靖东王节制。

两队人马转身互相照个面,为首的神兵却了一步,险些跌倒,他摩着胸口道:“将尤兄,虽然跟你共事这么久了,但猛地一下,还是被你的尊容吓了一跳!”将尤“嗤”地喷出一团冷气:“抱歉!忘了隆陶兄有一颗少女的玻璃心,吓碎了没有?”两位俱各回头,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带着队伍来到现场将马头妖一圈围定。

隆陶将眼前的庞然大物打量一遍,见其身高二丈有余,体长三丈,不由惊叹道:“哇,好大一匹马!”立刻转脸对将尤道:“这分明是妖怪!根据我们双方的协议,它应该由你们妖界自行处置。”将尤抗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它是妖界的?”隆陶挑起唇角微微一笑道:“从颜值上一眼就看出来了。”

将尤冷眼看他道:“你丫天界不也是丑货一箩筐!懒得跟你扯这个,你就一边凉快去吧!”隆陶虚心假气道:“话虽如此。如果你们应付不了,我们也是乐于出手相助的嘛。”将尤道:“死都不会让你们帮忙的!”隆陶满意道:“不愧是靖东王的手下,有骨气。”于是一挥手,神兵们收枪引避到外围。将尤上前一步,一伸手,掌心射出一束光线,在半空中绽开,化成一面罗网,罩向马头妖怪。马头妖怪避闪不及,正陷其中。罗网边缘的八根钢杵猛扎入地,网面即时暴缩,马头妖怪不支倒地,它四蹄奋力扑腾,企图挣脱,奈何越挣扎束缚越紧。

隆陶在旁歪着身子觑了一会儿,打个哈欠道:“看来,根本就无需我等出手了。将尤兄,有劳!”说罢,朝身边的手下把脑袋一偏。他的几个手下得令,纷纷拖着长枪,列成一横队,面向城墙,一瞬,便消失无影。

眼见马头妖怪已转侧不得,将尤吁出一口气,抱怨道:“为什么又是这些杂碎,害得我们又要加班处理。”他努嘴让旁边一妖兵打开图鉴进行比对,一边指斥马头妖怪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闯靖东王领地!受谁指使?来此何干?速速招供,免受皮肉之苦。”

脑袋贴地的马头妖绿睛电闪,瞪目而视,呲出两排寒森森的牙齿,狺狺低吼,口中喷出两股气流,在地上坌起一团团的灰尘。

“竟然如此顽劣!”将尤一摊手,一旁的妖兵即刻递上一卷皮鞭,他接过鞭子,奋力一振,凌空抽出一声爆响,鞭梢直向马头妖怪脸上扫去。说时迟,那时快,马头妖怪血盆大口一张,牢牢地咬住了鞭梢,一翻身,用力一拱,罗网即时寸寸断裂。再一审视,此刻它已换了副模样:但见它头顶着四支硕大盘曲的犄角,昂然站起,鬃毛猎猎然张开,一条牛尾缓缓招摇,羊眼乜斜盯着将尤。将尤心头一颤,松开鞭子,审视道:“马身、牛尾,你是平、西王麾下的峳峳……这里是靖东王的辖区,你……”

峳峳阴森森道:“原来你认得我!那么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我有要事,须进城一趟。识相的话,速速让出路来。”

“狂妄!”将尤一招手,四支秦戈齐刷刷飞掷过去。峳峳一摆首,将皮鞭一甩,把秦戈悉数格开,其中一支返身击中树干,戈尾鲜血淋滴,戈身兀自战战作响。将尤发觉额头湿热,伸手一抹,五指腥滑,瞪目一看,满手血污,登时便直僵僵扑倒。余下几个妖兵看时,发现其颅顶豁开,浆血模糊,只抽搐了两下,便气绝了。一众妖兵当场吓得面如土色,急急回身向城内奔窜。半道上,一片黑气淹了过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将尤在前,四个妖兵彼此搀扶着,筋疲力尽回到了南熏门前。隆陶等倚着墙,问道:“怎么这么狼狈?”

将尤沮丧道:“大意了,让那妖怪跑了!我的人还有一个受了重伤。我们得立刻回去疗治并修书向王上禀报此事。”

隆陶等闻言肃然变色,端正身姿,道:“请保重!”然后,侧身让将尤等进城。

将尤等进城后,眼见隆陶等整兵退去,便径直向东南角疾速突进。没跑几步,他突然脚步一滞,转身定定地凝注着朱雀街的正北方向。

“主公。”其中一名妖兵疑惑地看着“将尤”。“将尤”嘴角一挑,冷冷一笑道:“原来他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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