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初染时,秦族村落便浸在桃花雾霭中。
村落依偎于落月谷深处,四面环合的山峦如同翡翠屏风,将尘世喧嚣隔绝在外。谷底蜿蜒的玉带溪终年氤氲着淡紫雾气,溪畔千亩桃林四季不谢,花瓣落在水面化作星舟,载着酣醉的萤精顺流而下。七彩虹桥跨溪而建,桥身是某种透明晶石所铸,日光照耀时折射出流动的霞光,夜间则隐入月色,唯闻溪水泠泠。
天刚亮,村里的孩子们就跑到河边练功了。
几个孩子在老槐树底下练步法。每人腰上挂着三个桃核铃铛,走一步铃铛就响一声。树上叶子突然像飞镖一样射过来,领头的秦大壮赶紧扭腰躲开,铃铛“叮叮当当”乱响,叶子擦着耳朵飞过去,碎成金粉。“步子歪了三指头!”树杈上嗑瓜子的九姑扔了片新叶子,正好卡在大壮头发里,“明天多练俩钟头!”
七十二座青竹楼阁错落林间,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实为微型日晷。每当正午阳光垂直洒落,千百枚风铃同时投影在地,交织成覆盖全村的星轨光阵——这是初代族长留下的光阴结界,可令误入者陷入时光循环,直至绕出桃林迷阵。
后山飞瀑如银绸垂落,水潭中生长着琉璃莲。花瓣半透明如冰晶,莲心却跳动着赤色火焰,乃是秦族孩童开蒙时必服的“灼心丹“主材。潭边青石上永远搁着三五个陶罐,装着新酿的桃夭酒,过路者皆可自取,只是饮后须以指血在罐底绘一道修罗符文——此乃秦族待客之道,亦是护村咒印。
晨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青石板上洒下点点金斑。四岁的小豆丁踮着脚,小脸憋得通红,正努力往木桩上爬。五岁的秦小虎蹲在一旁,悄悄用手托住他的小屁股:“小明子,手抓稳顶上那块疙瘩!”
“虎子哥,我摸到啦!”小豆丁晃着脚丫,手腕上的金铃铛“叮铃”脆响。晨风掠过练功场,带着后山桃林的甜香。
七爷爷,也就是族长拄着桃木杖慢悠悠踱来,白胡子被风吹得翘起。他轻轻用杖头点了点小豆丁的腰:“小嫩芽要挺直喽——”说着往小孩手心塞了颗温热的朱果,“含着练,省得嗓子冒烟。”
场子中央的青石板上,五岁的秦月儿正在教新来的孩子控火。见小豆丁摇摇晃晃的模样,她指尖一弹,石板上的火苗突然跳成小兔形状。“瞧,给小豆丁的!”火兔蹦蹦跳跳绕着他转圈,惹得孩子们咯咯直笑。
小豆丁追着火兔跑,一不留神被石子绊倒。没等他咧嘴,七八双手同时伸过来——大壮捞起他的胳膊,小虎拍掉他裤腿的灰,月儿姐姐变出只冰蝴蝶贴在他磕红的膝盖上。“不疼不疼,蝴蝶亲亲就好啦!”扎着羊角辫的秦小花蹲在旁边吹气。
午饭时,树荫下铺开大张荷叶。孩子们掏出口袋里的零嘴:小虎娘腌的脆梅、月儿藏的蜂蜜松子、七爷爷烤的芝麻饼……全堆在小豆丁跟前。“多吃点才能长高高!”大壮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他,油乎乎的手揉了揉小孩的脑瓜。
午后练梅花桩,小豆丁被抱到最矮的桩子上。小虎在前头倒着走,两手虚护着:“眼睛看我的脚!对,慢慢转——”金铃铛随着动作轻晃,小豆丁摇摇摆摆迈出三步,阳光把小小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只摇摇晃晃的雏鸟。
“好样的小明子!”七爷爷笑得眯起眼,桃木杖尖绽出朵火花,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秦月儿指尖一勾,火花变成金羽毛,轻轻落在小豆丁发间:“这是今日最勇敢奖!”
村东“忘忧田“最是神奇。黑土中生长着发光的稻穗,白日里如翡翠垂露,入夜则化作星河落地。田间立着九尊无面石像,据说是初代族长以时空秘术凝滞的偷穗贼,如今成了吓退鸟雀的守卫。每逢秋收,稻芒间会凝结出琥珀色的时之露,秦族人用它喂养桃林深处的七彩文鸟,鸟羽制成的披风可御九天罡风。
最神秘的当属村中央的“栖霞古树“。树干需十八人合抱,树冠笼罩半个村落,叶片边缘泛着鎏金纹路。每百年树身会裂开一道缝隙,流出琥珀色树浆,秦族人称之为“光阴蜜“。曾有外乡修士偷饮此浆,竟见自己百世轮回之景,归来后痴坐树下半甲子,终化作一尊含笑石像,至今立于树根交错处。
七岁的秦小虎蹲在河边,两只小手泡在冰凉的溪水里,手心里憋着一团小火苗。水面上飘的桃花瓣突然结冰了,教功夫的七爷爷拄着木棍走过来,拿棍子一敲水面,冰全都化了,变成热气裹住小虎:“在冷水里练出火苗,这才是咱们秦家的真本事!”
最闹腾的是村东头那块田。五六个小娃娃举着彩色羽毛做的软剑,追着打偷吃稻穗的透明小妖怪。眼看要刺中了,小妖怪“嗖”一下就闪到旁边。靠着草垛看热闹的十三叔“噗”地喷了口酒,酒珠子在空中变成红符文,小妖怪撞上去现了形,被六岁的秦小花一剑戳中尾巴。
快到中午,桃树林那边冒紫烟。这是妈妈们教女孩们用露水搓光绳子。秦妞妞急得满头汗,手里的光总是散开。她妈摘了朵水晶莲花别在她头上,花瓣一闪,光绳子突然就结实了——“心里得憋着股热乎劲儿,光才不会散!”
太阳爬到头顶时,村口的药婆婆摇铜铃。孩子们呼啦啦跑进大树洞,洞里挂着三百多个蜂蜜色的灯。每人抱一盏灯贴脑门上,闭眼复习早上学的——偷懒的秦二狗那盏灯忽闪忽闪,被婆婆拿木勺子敲脑袋:“不好好想,灯都替你害臊!”
下午最热的时候,村长拿棍子往河面一划,彩虹桥“唰”地亮了。孩子们光着脚丫子往河里跳,要在憋气时间里抓九种颜色的萤火虫。秦大壮潜到河底,突然看见沙子闪着金光——这不是上个月村长画的抓龙阵法吗?他胡乱比划了几下,居然把周围萤火虫全吸到手心里了。
太阳下山时,九姑挎着筐收羽毛剑。插回树洞的羽毛剑“嗡嗡”发亮,上面冒出密密麻麻的金字——这些剑在村里传了十几代人,砍过的每一剑都攒着明天要教的新招数
暮色四合时,村口两盏琉璃灯自会亮起。灯芯是永不熄灭的星砂,灯罩乃文鸟褪下的七彩翎羽,柔光笼罩下,夜行的蚀魂雾至此便悄然分流。老族长常在灯下摆弄一副残缺的星盘,缺角处嵌着块焦黑树皮——那正是三百年前天外陨星击穿树冠时,带走的部分光阴蜜凝固而成。
夕阳西下时,孩子们肩挨肩坐在老槐树下。小豆丁枕着小虎的腿,举着金羽毛对夕阳瞧,听着哥哥姐姐们哼古老的调子。晚风裹着炊烟掠过练功场,木桩的影子渐渐拉长,像一排手拉手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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