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国毁约又南侵,岳飞奉诏再北伐

绍兴十年二月底,临安城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下,乍暖还寒。秦桧府邸正门大开,清风拂过,檐角下高悬的铜铃随风轻颤,声如翠玉鸣环。

秦桧、王氏、秦熺、秦埙、秦堪等一众人等跪在台阶之下,高呼:“恭迎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宗笑道:“秦丞相、魏国夫人平身。”

随后,秦熺引路,众人簇拥着高宗踏上洁净的台阶,穿过一座巍峨的牌楼。牌楼上书“一德格天”,雍容严谨、潇洒俊逸,乃是高宗御笔墨宝。迎面便是五开间的正厅“致和堂”,此是秦桧手书。

高宗看着“致和堂”匾额,饶有兴趣地说:“丞相的字老成持重又不失流畅舒逸,功力颇深呐。”

秦桧忙道:“陛下过誉了。臣的字还算中规中矩,从陛下书法中窥艺颇多哩。”

高宗道:“哦?何处窥艺于朕?”

秦桧道:“陛下请看,这个‘和’字,臣谨遵陛下‘尚意’之风,尽量写出‘允执厥中’的中和之美;‘致’字则是效仿陛下‘八面出锋’;遗憾的是‘堂’字却欠缺了陛下的端严之气哩。”

高宗呵呵一笑,边走边道:“丞相过谦了。朕见自我朝以来,书法之道时有‘怪异伪丑’之作,背离‘法’‘意’之行,或呆板生硬,或邪僻乱法。是以遍搜宫廷所藏晋唐法帖,多临二王,益知‘尚法’‘尚意’‘入神’乃是书法的渐进境界。只是国事烦劳,欲得道家‘虚静简约’而不得闲暇啊。”

秦桧道:“陛下乃中兴圣主,肩负天下兴亡。建炎以来,辗转巡狩,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自是无暇于文化之道。可喜,去年此时我朝与金国已经签订了和议,两国罢兵,天下太平。我朝中兴之势已现,陛下终可于六艺文学之中展圣智,化万民,致力于内圣外王矣。”

高宗欣慰道:“议和之事,丞相居功甚伟,无愧救时贤相哩。”

说话间,君臣进入厅堂。大厅古朴典雅,整洁大气,十二根朱红的圆木大柱撑起藻井穹顶,精美的吉祥彩绘在牛油巨烛映照下栩栩如生。

高宗甫一落座,四名身着织金襕袍的婀娜侍婢便奉上汝窑天青釉茶盏,盏中浮着北苑贡茶的雪沫乳花,汤色如珀,馥郁芬芳。

见高宗放下茶盏,秦桧趋步上前,道:“议和一年以来,国库收入四千六百万贯,比绍兴八年增加一百万贯;內帑收入两百万贯,也增加了一百万贯。绍兴八年军费三千八百万贯,占国库收入的近八成五。绍兴九年的军费开支两千六百万贯,减少了一千二百万贯。陛下,议和的好处已经显现出来。往后的好处还更多呢!”

高宗大喜道:“好啊!和为贵嘛!丞相为了议和忍辱负重,朕颇为感怀。卿家上下不论主仆俱有封赏,爱卿列一份名单明日呈朕即可。”

秦桧一家离席叩首谢恩。

说话间,献上各色果品蜜饯。一盏茶后,八名内侍抬着沉香木食案鱼贯而入。

首道菜是“莼菜鲈鱼羹”,鱼羹被美貌侍女的兰花玉手端呈上案。碧莹莹的莼菜碎裹着半透明的胶质,在乳白的汤汁里随热气轻轻摇曳,宛如翡翠碎玉坠入春潭;去骨的鲈鱼肉片切得薄如蝉翼,雪白的肌理间点缀着几痕艳红的火腿丝,似缤纷落英隐约于雪絮之间。探头轻嗅,先是一缕莼菜特有的水生植物清香漫入鼻腔,继而鲈鱼的鲜香混合着绍兴黄酒的醇厚款款而来,尾调里还隐约间有着若有若无的姜香,仿佛一只纤纤酥手,勾撩着舌尖,摩挲着肠胃。高宗拈起碧玉汤匙舀一勺入口,莼菜的滑嫩与鲈鱼的细腻在齿间交融,汤汁的鲜美顺着口腔喉头漫溯,仿佛把整个西湖的春日碧波都含在了嘴里,清雅而不失丰润,鲜甜中带着回甘。高宗不由得微闭双眼,但觉一阵鲜香甘美清纯顺着脑门儿缭绕而上……

高宗大悦,连尝了两下。

秦桧忙道:“此羹重在食材,莼菜与鲈鱼都出自西湖。尤其是这鱼,舍下门人林一飞闻知陛下降贵寒舍,就甘冒湖水之寒亲自下西湖摸的鱼。”

高宗问:“林一飞是谁?”

秦桧道:“是寒舍乳母的儿子。此人二十八岁,自幼在臣家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个忠于圣上的人。只是没有功名,未得为官。”

高宗道:“准他荫补承信郎。”

秦桧道:“臣代乳母谢陛下恩典。正好有件要紧事叫他去办,才放心哩。”

高宗问:“何事?”

秦桧道:“各地运送农肥的船只,多在税收之外。臣请将所有运肥船只插统一旗帜作为运行的许可,且每船每年更换一次旗子,以防逃税之民。这些买旗子的钱全部充入陛下的内帑。”

高宗大悦,说:“好,好。”

接着,雕花蜜煎、洗手蟹、沙鱼脍、羊舌签、姜醋生螺、煨牡蛎等依次呈上。

丝竹声中,十六名舞姬身着蝉翼纱衣翩翩起舞,体态轻盈,宛若那穿花蝴蝶,腰间缀着的珠玉玛瑙随舞步叮咚作响。为首舞姬手捧青铜冰鉴,内盛“蔷薇露”御酒,酒液在冰裂纹琉璃盏中泛着淡粉色光泽。

高宗大悦,频频举杯,袖中不时露出的“靖康通宝”压胜钱在烛火下闪过幽光——这是他当年出使金营时随身携带之物,这些年来未曾离身。

酒过三巡,内侍端上压轴大菜“龙凤呈祥”。青瓷大盘中,金翅鲤鱼与白凤乌鸡交颈而卧,鱼鳃间插着云南的孔雀翎,鸡腹内填满南海珍珠米。高宗看了一眼道:“好。朕不胜酒力了。诏了张九成明日轮对。今日就到此吧。”

秦桧道:“张九成师从杨时,是二程的再传弟子,属洛学一脉,修理学,认为“心即理”“心外无物”,脱离实际,流于空想,抱守孟子‘民贵君轻’的学说。陛下谨防被他误导。”

高宗道:“朕知矣。”

秦家人等恭送高宗乘辇回宫。

资政殿

高宗诏张九成论对。

高宗道:“张爱卿,先说说你对时政的见解吧。”

张九成道:“陛下,臣认为不能因为议和就放松备战。金人虎狼也,贪婪成性。其与我议和乃是权宜之计。因为其朝廷有完颜昌与完颜宗弼两派之争,意见不能统一。其为了暂时稳住我朝而以优厚条件引诱我朝议和。一旦其内部分歧解除,必然再次入侵我朝。”

高宗脸一沉,道:“议和一年来,我朝国库充实,军费减少。这不是好事吗?”

“陛下,即使国库再充实,若武备松弛,一旦金国入侵,则中国之财富都将为金人掠夺。就如虎不生爪牙、兕不长犄角,体态丰腴,更能引得豺狼鬣犬馋涎长流啊。”

“我朝军力弱于金国,不可力敌也。唯有议和方可得以喘息,韬光养晦以图长远。”

“陛下,牛马体型都大于虎狼,力气都强于虎狼。为何只见虎狼食牛马,不闻牛马啖虎狼?”

高宗说:“此各物之天性也,乃是天理。”

“陛下啊,天理为何?存乎一心,心即是理。牛马一心所念只是‘见草则食,见虎狼则逃’。虎狼一心所念却是‘凡有肉者皆可食’。则,牛有角而不知格虎狼,马有蹄而不敢斗仇寇,只知一味逃亡。心中所念,身体所行,身体所行,命运所趋,命运所趋,即是天性。”

高宗道:“卿之学说脱离实际。一牛一马岂可胜猛虎?”

“陛下,一牛一马固然不足以与猛虎相斗。斗一狼可否?况且,常见一虎一狼追逐数十数百牛马,何也?盖牛马见虎狼自逃,牛马成群见虎狼自溃也。靖康时,金军数千常能追杀我军数万,何也,夫未战心先怯矣!建炎年间,我朝军力孱弱,民心未定,然陛下慷慨抗金,中国臣民感怀于陛下,故能同仇敌忾,绝地逢生。而今我朝立足已稳,国力渐强,军力愈盛,反生怯意,实不应该啊。”

高宗面有赧色,道:“朕为天下苍生不被兵燹,乃屈己就和。卿当体谅朕心良苦。”

张九成道:“屈己就和非谋取太平之法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谓人情世故皆围绕一个‘利’字。而国家之间互通有无,亦围绕‘利’字,然国与国之间无法规约束,终将诉诸于一个‘力’字。我割地纳款以为让利于敌,而敌更见我肉嫩鲜美,必更以力相加,肆意取食我之血肉。我不亡则敌心不已,天下哪得真太平?”

高宗道:“金人以议和为权宜之计,焉知我不是权宜之计?我朝借此契机韬光养晦,与民休息,岂非善政?”

张九成道:“陛下,恕臣之言——金国议和加紧战备,知其是真权宜;我朝议和忘却战备,知是真忘战。司马穰苴有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我朝如今沉湎于假太平,已陷入了真危机啊!”

高宗面带怒意道:“卿安知我朝不备战?”

张九成道:“我观军费拨付锐减而知之;我观官员奢靡之风日盛而知之,我观朝廷用官不当而知之,我观民生日益艰辛而知之。”

高宗怒道:“何言朕用官不当?”

张九成道:“言战者逐,议和者用;直言者逐,谄媚者用;不论德才,但看立场,我知朝廷用官偏矣!”

高宗以手点指,道:“一年来,国库充盈,工部欲为朕增建宫殿三百间,朕体量民力,只批准了一百间。你倒是说说民生怎么艰辛了!”

张九成道:“国库充盈并非财力增加,实则是税负增加耳。如经制钱、总制钱等附加税大幅增加,导致江南米价上涨一倍还多两成。此外每年向金给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此非民脂民膏吗?”

高宗反问道:“朕的茶盐专卖、市舶司贸易占税收总量巨大,何须百姓如此重赋?”

张九成答道:“税赋收入虽多,但是并未用在该用的地方。陛下可知,我朝文恬武嬉日渐严重,官员耗费公款,互相宴请、彼此馈赠渐以成风。此非民脂民膏吗?孟子曰:‘民为邦本’,望陛下励精图治,真正以苍生为念。”

高宗实在不想与张九成再谈论下去,不耐烦地说:“行,行,你回去研究你的‘心外无物’去吧。”

绍兴十年五月,离《天眷和议》才一年多时间,金国内部的矛盾一解决,金熙宗就撕毁和议,下令攻取河南、陕西之地。都元帅完颜宗弼率十万兵马自黎阳直扑开封,聂黎孛堇和李成各率本部兵马为左右翼,取道开封直插两淮;元帅右监军完颜撒离喝、鹘眼郎君率五万人马为西路军,由同州进攻陕西。

顿时,警耗迭传,远近大震。

宋廷正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沉醉于宋金和议的虚假太平中,在军事上毫无防备。金军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占领了河南各州县。

高宗感到颜面尽失,不得不仓促命令诸将迎敌。陕西战场上,胡世将、吴璘等和完颜撒离喝在关中僵持。东部战场上,韩世忠与金军在淮阳对峙。中部战场上,金兀术亲率十余万大军围攻顺昌。刘锜破釜沉舟,以少击多,初战告捷。

金兀术与龙虎大王据守开封,命韩常守颍昌府,翟将军守淮宁府,完颜阿鲁补守应天府。以三府为拱卫,将东京汴梁打造成侵宋的大本营。刘锜经前番血战,消耗巨大,紧急向朝廷求援。

庐山,岳飞、岳云和家人着孝服跪地接旨。

“岳飞接旨——卿素忠勇,亟移孝为忠,速率本部兵马驰援顺昌,设施之方,一以委卿,从宜措置,朕不遥度。钦此。”

岳飞一家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后,岳飞领岳云拜别母亲灵位:“母亲大人,请恕孩儿不孝。圣上降诏,令孩儿出师迎敌。待杀灭胡虏,奉二圣銮舆凯旋,孩儿再带云儿回来尽孝!”说罢,与岳云叩拜灵位。

鄂州,大厅内,岳飞威严端坐,将士幕僚分坐左右。岳飞朗声道:“此番奉诏出兵,定要痛击金军,将胡虏犁庭扫穴,一雪靖康之耻,迎还二圣,光复我大宋河山!”

众将官及幕僚高呼:“迎还二圣,光复河山!”

岳飞:“众将官听令!”

众将官齐声道:“谨听元帅调遣!”

“张宪、姚政率前军并游奕军火速北上,以解顺昌之围,即刻开拔!”

“得令!”张宪、姚政抱拳施礼转身出殿。

“武赳率兵进据虢州,与邵隆、吴琦协同,切断金军中路与西路的联系!”

“李宝、孙彦、梁兴、董荣、孟邦杰率游击军,深入金军后方,连结河朔,攻城占地,截击其粮草辎重供应!”

“王贵、徐庆、董先、牛皋、岳云、傅选、孙显、李道、李山、杨再兴各率本部兵马,随本帅攻打蔡州、颍昌、淮宁、郑州,扫清外围,攻拔汴梁,渡过黄河,恢复中原!”

“杨钦率水军巩固江州、池州一带江防;其余将士留守防区。各军准备停当,明日寅时出发,散帐!”

众将官齐声道:“得令!”

顺昌府解围,张宪便挥兵折向西北,攻下蔡州,派马羽镇守,进而向颖昌进兵,击败金将韩常,收复淮宁府;郝晸收复郑州;张应、韩清收复西京;杨遇收复南城军;乔握坚收复赵州。牛皋率左军在京西路打败金军,又转战于汝州一带,随后挥师东向。孙显在蔡州和淮宁府之间破金军裴满所部。岳飞一面指挥大军从各个方位出其不意地攻击金军,一面上奏朝廷,希望张俊、刘琦、杨沂中等将帅一起出兵合围,全歼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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