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班师后,韩世忠也在宋廷的命令下撤军了。金兀术趁机再次占领了宋军前段时间收复的土地。八月中旬,杨沂中的殿前司军在宿州被金军伏击溃败,金军占领宿州后,大肆屠城报复。
淮北地区又落入了敌手。朝廷下令放弃淮北。
河朔地区的义军民兵在岳飞班师之后仍坚持敌后作战,但朝廷严令官军兵马不得再入金境。因缺乏朝廷军队的支援,义军民兵先后被剿灭,“连结河朔”的策略逐渐熄灭。
绍兴十一年,正月。撒离喝攻破庆阳、河东。金兀术亲率十三万大军南下攻陷寿春,渡过淮河,攻打庐州。
淮南战区岌岌可危。朝廷感到恐惧。
高宗急忙诏令张俊、杨沂中驰救淮西;饬韩世忠、刘锜亦督兵出援;命岳飞进驻江州。
金兀术骑兵长驱直入,进兵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已经逼近濠州、滁州、庐州三地。刘锜挺兵抵达庐州发现庐州守备空虚,金兵正迅速逼近,来不及布防,只好下令撤离庐州,到东关防守。
江淮防线危急。朝廷慌乱起来。
金兀术决定在平原上利用骑兵优势,与宋军来一次大决战,遂将兵力集中于柘皋。
柘皋有一条自北向南汇入巢湖的石梁河,正好可以作为金军的天然屏障。镇国大将军韩常与元帅右监军阿鲁补将十万大军列阵于石梁河西面。
刘锜率先到达石梁河,韩常令烧毁浮桥,想在刘锜蹚水过河时,实施其熟悉的“半渡而击”战法。刘锜命将官韩直挑了五百人作敢死队背负薪柴和木板在石粱河浅滩处铺设起一道浮桥,顺利过河。王德、杨沂中的大军也随后渡河,大战一触即发。
张俊深知此战的凶险,因此自己并未亲临战场,而是将指挥权暂时交给了部将王德。
宋军一开始的突袭未能冲动金军的阵仗。王德及时调整战法,指挥大军合力击破金军右翼的拐子马,打掉其全军的依仗。刘锜制作的战车以牛力驱动,率先冲阵。车上置大盾长枪,士卒跟行,各持弓弩长枪相互配合,既能阻拒骑兵的冲击,又能远攻近防冲撞射杀,令金军大骇。王德、田师中、杨沂中三人身先士卒,奋勇冲击。王德在指挥军队进攻的时候,发现一名金将正站在望楼上挥动令旗指挥拐子马进退攻伐。他迅速弯弓,一箭将指挥的金将射杀。拐子马失去了指挥,顿时进退失序。王德又令万名士卒各持长斧,一鼓齐上,各斫马足。金军骑兵东倒西歪,顷刻溃乱。十万金军被折去右臂,防守阵营立刻崩塌,宋军三路并击,杀得金人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金军朝着东山的方向溃逃。王德、杨沂中追到东山,再次重创金国溃兵。金兵又逃到店步,仓促结阵抵挡宋军。杨沂中奋不顾身,带兵猛冲,再败金兵。
金军一战三溃,慌忙逃离庐州。此战,宋军仅损兵九百余人,就斩杀金兵一万多人,是为柘皋大捷。
宋军趁势收复庐州,江淮防线危机缓解。
张俊到了庐州,见金军已退,就让刘锜带刘家军先渡江回守太平军;又发咨目给刚刚赶到庐州境界的岳飞,让岳家军退守舒城;自己带张家军在庐州宣耀王师。
郦琼见刘锜退兵回防,岳飞半路驻扎,张俊得意忘形,就建议金兀术在濠州诱歼宋军。金兀术于是按照郦琼的计策,让少部分军队虚张声势,假装北撤,大多数人马埋伏在濠州四郊。
三月四日,以孔彦舟部作先锋,急攻濠州。张俊闻讯惊慌失色,急派驰骑追截刘锜回援,同时给岳飞送信,令其来援。
三月九日,张俊、杨沂中和刘锜的13万人马抵达距濠州还有30公里的黄连埠,接到探报说,濠州城已于八日被金军攻陷。金军屠城后大肆劫掠一番,抛下空城离去。
张俊令探马连续探查多次,确定金军真的已经离开,就又让刘锜再渡江回太平,并下令让杨沂中、王德带领六万大军深夜急行军,挺兵冲入濠州,以取收复濠州之功。
十一日,杨沂中、王德刚刚抵达濠州城下,大军未及整顿,濠州城的四方突然涌出数万金军骑兵。宋军连夜急行军,已经疲惫不堪,在金国骑兵的突然冲击下,四处溃逃。杨沂中、王德只身逃回,六万将士大部分被歼。
十二日,韩世忠从楚州率部赶到濠州时,败局已无可挽回。金军还企图阻断韩世忠归路,围而歼之。韩家军且战且退,又回师楚州。同一天,岳飞从舒城赶到了濠州南的定远县。金军闻岳家军将到,遂渡淮北去。
十四日,张俊渡江返回建康。淮西之战先胜后败,张俊向高宗上奏战况,将柘皋大捷的功劳揽到自己名下,将濠州失败原因诿过于“刘锜作战不力”和“岳飞救援不及时”。高宗未置可否。
金国上京会宁府,明德殿
金熙宗完颜亶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凝重,扫视着殿下的几位重臣。
金兀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躬身施礼说道:“陛下,经此两战,我等不得不承认,南朝的军力已足以抵御我朝进攻。他们的将士在战场上有着必死的决心,已非靖康建炎时可比。且南朝将领作战花样百出:岳飞的步骑协同战法能使步兵在平原旷野之上战胜骑兵,此是亘古未有之战术,且此法已传授宋朝各路大军。刘锜创造了战车阵法,专以克制我军骑兵。韩世忠改进神臂弓,制作了克敌弓。杨沂中又改进了克敌弓,创制了马皇弩,此弓精妙非常,易发射远,远胜我朝大弓。另外宋朝的陈规等人还制作了喷火枪和霹雳火球,每次使用,都令我军人马深陷惊恐。我朝再想打过淮河去,难啊!”
完颜宗干微微点头,接过话茬,补充道:“没错,现在的宋朝绝非我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尤其是他们的几位主要将帅,韩世忠、张俊、岳飞、刘锜、杨沂中、王德等,在攻防作战中都颇有章法。尤其是岳飞,行军疾如风,攻略猛如火,防守稳如山,战必胜,攻必克,自独立成军以来经历大小战斗数百次,未尝一败。”
完颜希尹也神情严肃地说道:“岳飞此人,不仅善于治军,还深得民心,他将收复的土地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分给百姓,汉民视其为救星。他提出的‘连结河朔’策略更是厉害,简直让我大金国内的汉民人人心向南朝。去年,闹得最凶的时候,河朔之地义军蜂起,人人皆兵。一旦岳飞渡河攻入我朝,河北山东山西陕西的民众和义军民兵必奋起响应,势必使我朝大军陷入汪洋洪流之中啊!”
金兀术道:“我观南朝诸将帅,张俊、杨沂中、王德之流仅能于淮河之南抵挡我军进攻。韩世忠、刘锜二人虽能渡淮与我军拉锯,但无力渡河。唯有岳飞,能够渡过黄河深入我朝作战。真正能给我大金构成威胁的只有岳飞。此人在,则我朝危矣!”
一直沉默静听的完颜亶开口道:“既然靠武力难以征服宋朝,那我们不妨看看宋朝方面的态度。听闻宋朝皇帝赵构一直有议和之意,这其中可有文章可做?”
金兀术道:“我强彼弱之时,赵构的确急着与我朝议和。但是现在,攻守易势,南朝岂肯再与我议和?其必与我不死不休,以报国仇家恨。”
完颜希尹微微一笑,说道:“宗弼过虑了。你还是不了解赵构此人。其人登基以来,口必言中兴,言必称忠孝,然而其人,实则‘上不为宗庙,下不为生灵,中不为息兵待时’,只为苟安耳。其臣张戒曾当面直言不讳——‘古人居安思危,陛下居危思安’。民间有诗说他‘西湖歌舞几时休?’‘直把杭州作汴州。’我朝如今已无力过淮河,则赵构已将我朝置于脑后矣。其真正所思者,歌舞升平,舞文弄墨也;其真正所惧者,唯有武将坐大,威胁皇位也。”
完颜亶道:“老成人所言极是!有如此官家,宋国朝堂必是一片议和之声。”
金兀术眼前一亮,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还可以给赵构和秦桧施压。许诺他们杀了岳飞,我们便与他议和!”
“痴人说梦!”完颜希尹道,“宗弼,你真会想好事。赵构只是怯战而已,并不是司马衷那样的白痴啊。”
完颜亶也道:“四叔,咱们推己及人,你会自毁长城吗?”
兀术哂笑道:“开口三分利嘛。我朝就是这么一说,杀不杀咱们不必当真哩。”
完颜宗干道:“陛下,丞相,我以为宗弼的这个想法或许可行哩!咱们不要忘了秦桧啊!他在我朝之时,太宗将其赐予挞懒为奴,挞懒却待之为上宾;其他王公贵胄也对他礼遇有加。此人关于南北之事,见解遂逐步与我朝趋同。见时机成熟,我朝便将其放回南朝。其人机敏有手段,被赵构视为仰仗。这些年来,秦桧颇能推行两朝和议。至于杀岳飞之事,我们尽可交待秦桧谋划设计。”
金兀术道:“枢相所言极是!秦桧在我朝时,本王亦多有宴请。左右侍酒者,皆中都贵戚王公之姬妾,秦桧感激涕零。临行前,与我为誓——我朝助他在南朝一展抱负,他必践行‘难自南,北自北’之策,使两国和好,共享太平。”
完颜希尹点头道:“如此说来,此计可行。毕竟议和乃是南朝君相一致的心思。反正南朝没有过河的雄心,无岳飞,南朝亦能自守偏安;有岳飞,反而多有不便哩。”
众人纷纷点头。
完颜亶沉思片刻,道:“这确实是我们解决掉岳飞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们便向宋朝提出‘必杀飞,乃可和’——告诉他们,这是我们的底线哩。”
金兀术抱拳领旨:“陛下放心,我这就写信给秦桧,将我们的条件传达给宋朝。相信赵构和秦桧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金兀术于是写信给秦桧,强调:“汝朝夕请和,奈何令岳飞掌兵,日图河北?汝必杀飞,然后可和。”
丞相府,秦桧与王氏对坐。
王氏半睁双目,转动念珠道:“我看老爷今日心思烦闷,所为何事?”
秦桧道:“四太子来信说‘必杀飞,乃可和’。只是杀岳飞可不容易。一着不慎,反会引火烧身哪。”
“‘必杀飞,乃可和’——”王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议和,谁还需要你当这个丞相?老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准备如何动手?”
秦桧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岳飞能征善战、军纪严明,皇上倚重他,群僚敬佩他,百姓爱戴他。冒然出手不仅不能搬倒岳飞,老夫的相位及议和大计也必遭反噬。是以,老夫想先释其兵,再毁其誉,然后拘其人。”
王氏微微一笑道:“嗯。老汉还不糊涂。”
秦桧却轻叹一声说:“只是这岳飞一不贪财,二不好色,还没有私心,想在他身上找块疤瘌都难啊。”
王氏嘴一撇道:“老头,刚说你不糊涂,你就发癔症。纵是那铁打的汉子,也有被婆娘抓破脸的时候。没疤瘌,你就不会抠出一块来?”
秦桧眼前一亮道:“对呀。岳飞军纪过于严厉,手下部将未必没有怨言;岳飞不贪财不好色,在朝廷百官中甚不合群;就是张俊、韩世忠等将帅与岳飞之间也难免相互争功嫉妒哩。”
“嗯!”王氏点点头,又道,“还有,那韩世忠屡次破坏议和,还造咱俩在北边的谣言。你在相位上,他还翻不了什么浪,哪天你要是不当宰相了,还能有咱们的好!你就不打算一并收拾了?”
“嗯!夫人所言极是,此仇不报非君子。本相必除恶务尽!”
御花园中。
高宗猛地一推茶杯,茶水洒了一案,怒道:“哼,金国欺人太甚!议和就议和,为何要我处死岳飞!朕岂能自断臂膀!”
秦桧道:“陛下息怒。凡事皆宜辨证而论。金人的这个要求看似蛮横无理,实则于我朝未必无益啊。”
高宗把脸一沉,道“丞相何以能说出此等话来?”
秦桧言辞恳切地说:“圣上,常言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若陛下指使将帅能‘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则将帅可为股肱之臣;若将帅违抗诏令,不听调遣,则是尾大不掉,后患无穷哪。”
高宗道:“岳飞虽曾抗旨,然而皆是战局使然。朕知他所作所为乃是为了江山社稷,非跋扈也。”
“陛下仁德,然,不可失之于宽呐!”秦桧施礼道,“试想,王莽未篡之时,世人皆曰其忠孝仁义可为当世之楷模。然而一旦势成,则天下反手易主啊。”
“唉。爱卿多虑了。昔日,汉平帝年幼,国政尽操于王莽,故有此变。今日,朕秉政一十五年,文有爱卿等德才兼备,武有岳飞等能征善战,文臣武将俱是忠贞强干之能臣巨辅。自非刘氏可比。”
“陛下,臣领百官而佐圣上,旦夕惶恐,如履薄冰,‘安不敢忘危,存不敢忘亡,治不敢忘乱’,想那大唐玄宗年间,何其强盛!安史之乱骤发,盛唐几乎瞬间毙命。圣上当引以为鉴啊。”
“嘶——”高宗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更不可忘记苗刘兵变啊!”秦桧见高宗面色凝重,遂加重语气说,“心腹之患向来凶于外在伤寒。不杀岳飞,则难以议和,不能议和,则岳飞、韩世忠等人必坚持北伐。北伐若输了,就是触怒金国引火烧身;北伐若赢了,则可能有不臣武将效仿太祖旧事啊。”
高宗猛然脸色大变,道:“朕岂可重蹈苗刘兵变的覆辙!乱臣贼子,实负朕心!如此么——唉,形势强于人。全赖爱卿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了。”
秦桧躬身施礼道:“臣,谨遵圣谕。”
高宗道:“不过,朕总感到,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可又一时不知这不安源于何处。”
秦桧微微欠身,道:“陛下,您想啊——一个安禄山就使盛唐由盛转衰,几乎腰斩。而今我朝三大帅各个手握重兵,倘有不臣,其害远甚苗刘兵变十倍百倍啊!”
赵构一惊,旋即点了点头道:“朕时常于金虏南侵之外,仍隐隐心神不宁,听爱卿此言,朕恍然大悟矣。爱卿有何良策教朕?”
秦桧拱手道:“如今我朝与金国势均力敌,若以淮河为疆界,以黄淮为缓冲,则金军无力南下。只要我朝不主动渡河北伐,则天下安宁矣。陛下圣明谦逊,必已洞见,何须微臣多言?诚如陛下擘画——届时,我朝以陛下‘抚循偏裨’之法,提拔年轻将领,使其各率万人沿淮布防,既能固守淮河以南之地,又能释去张俊、韩世忠、岳飞三位大帅手中兵权,以防尾大不掉。从而一箭双雕既防外患,又除内忧。此乃陛下高瞻远瞩之圣智也!何须微臣赘言?”
高宗强压得意之色,道:“‘抚循偏裨’,朕思谋久矣。”忽又眉头一皱道:“只是这三人皆为我朝名将,为国家立下了赫赫战功,若贸然褫夺兵权,恐引起军中不满。朕欲效法太祖之法也。”
秦桧道:“陛下,太祖之法只可借鉴,不可套用。”
“为何?”
“‘杯酒释兵权’得以成功有赖于两点。一是太祖乃开国之君,直接手握重兵,可力压众将;二是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等将愿以兵权换富贵,乐作富家翁。当今三帅,唯有张俊可以此法释权,韩世忠与岳飞必心有不甘。”
高宗道:“朕委以三人枢密之职可否?”
秦桧道:“陛下圣明!必须先以枢密之职使三人脱离军队。然而,这还不能彻底解决尾大不掉之弊。”
高宗问:“何以见得?”
秦桧道:“张俊贪恋富贵,陛下易于掌控。岳飞不爱财不恋官,一心北伐。一旦其统兵北上,则我朝一半之兵力,以及荆襄之地、黄淮之间、太行东西,甚至陕甘与燕云及辽东尽为岳家军所有。即使岳飞忠于陛下,倘若其部下有异动,则太祖之事复现矣。而韩世忠则介于张俊与岳飞之间。韩世忠如一挥臂,则天下亦乱矣。”
高宗道:“爱卿乃古今少有之贤相。请问朕该如何对待此三人?哦,还有刘锜。他们四人。”
秦桧压低声音道:“张俊可用。刘锜可闲。韩岳须除。”
高宗道:“刘锜闲置一官,此事易为。只是韩岳如何除去?张俊如何利用?朕不能让人言说朕做那鸟尽弓藏之事。”
秦桧道:“陛下不必忧虑。我们先让张俊和岳飞去分解韩家军,并除掉韩世忠;然后,再让张俊分解岳家军,并除掉岳飞。那时,张俊必因陷害忠良而激起朝野愤怒。陛下则为韩岳二人伸冤,除掉奸臣张俊。则天下臣民必称颂我主万岁圣明。如此循序渐进,则刘家军、韩家军、岳家军、张家军,所有部队将全部为陛下的御前兵马。陛下则可高枕无忧矣。”
赵构激动地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却极力掩饰着满脸的兴奋道:“爱卿此计甚妙。只是此事需谨慎行事,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引起变故。”
秦桧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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