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藏祸心步步算计,怀鬼胎二俊作伥

尚书省都堂

秦桧和张俊密议。

张俊兴奋地道:“秦相公,张某以前只知道武将的刀枪厉害。现在才知道文官的舌头比刀枪还厉害呐。什么‘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在台谏官的口诛笔伐之下,岳飞这么快就从大英雄变成大狗熊啦!哈哈哈哈,厉害厉害!”说着,双手翘起大拇哥。

秦桧微微一笑:“嗬嗬,本来呢,岳飞要是像张枢密一样识得时务,拥护议和,也能名利双收。可他只要名,不要利,喜功好战,破坏议和。就指望着沽名钓誉一条腿高高站立在这庙堂之上?现在“名”这条腿,也给他打折了。他岳飞现在可不就只能跪着?”

“还是秦相公高明!高,实在是高!”张俊再一次双手翘起大拇哥,“唉,相公,下一步咱们干什么?”。

“下一步让岳飞趴着!”

“好。一切听相公调遣。只是,我们给岳飞弄个什么罪名好呢?”

“本相先听听枢密大人的高见。”秦桧调侃道。

“就以台谏官弹劾岳飞的几项罪名如何?”

“不可,这些个罪名,说起来,颇能引发遐想,但是证据难找啊。”

“那就定岳飞个‘矫诏北伐、抗旨滞留’之罪如何?这证据现成的。那十二道金字牌就是。”

“万万不可!如此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圣上?”

“那就说他在淮西之战时,逗留观望,贻误战机?”

“你能提供证据?”

“哈哈哈哈,相公放心。刘锜被赶出了朝堂,韩世忠也哑了火。其他将官都是咱们的人了。”

“好,这算一个。就是这罪名不足以让岳飞彻底趴下啊。”

“谋反!谋反呐!相公,这谋反之罪,他岳飞可担得起?”

“哦,呵呵。善哉,善哉。”秦桧道,“这可是张枢密你说的哦。罪证还得你去找哩。”

“这——”张俊一咧嘴道,“这我到哪去找呢?”

秦桧斜眼看着张俊道:“羊毛自然是要出在羊身上。你将岳家军的二十二个正副统制,一个一个地过筛子。能为我所用者,许以高官厚禄;不合作者,皆视为同党。尤其是王贵和张宪,须他俩一人作刀,一人为俎,才能拿下岳飞。你比本相了解岳家军诸将,你合计合计哪些人可用。前些时候,本相也已安排了林大声任湖广总领,让他到鄂州任职,主管岳家军粮草、军需后勤、装备等事务。他这段时间都在排查可以为我所用之人。你二人要多多联系,及时对接。”

张俊府邸,西花厅

气氛剑拔弩张。

张俊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眼神闪烁,极力掩饰恼羞与不安。

雍国夫人张秾坐在一旁,柳眉倒竖,眼中满是怨恨。二女儿张子菁、女婿韩彦朴,五子张子仁、儿媳韩彦玉围在周围,个个面带怒色。

张秾道:“老东西!你为何要诬告亲家?他一心为国,忠肝义胆,你怎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张俊身子一僵,强装镇定道:“夫人,你莫要听风就是雨,我怎么可能诬告世忠老弟?是韩家军的总领胡纺出告长官。事关重大,老夫压都压不下来。”

张秾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无你与秦桧在背后撑腰,借他胡纺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告韩元帅!”

韩彦朴难掩怒意,向前一步道:“世上装聋作哑的多,真聋真瞎的毕竟少哩!岳父大人,我父亲何罪之有?你这一告,让他一世英名蒙羞,也让我韩家陷入了险境!”

张子菁也泪眼婆娑地哭诉道:“爹爹,你一向光明磊落,为何这次要做出这等糊涂事?你让女儿以后如何在韩家立足?”

张俊道:“没有的事。你们不要听信谣言。”

张子仁涨红了脸,大声埋怨道:“什么谣言?满城风雨了!爹爹,你这不是自毁名声吗?岳父对我们张家不薄,你怎能恩将仇报!”

韩彦玉也在一旁抽泣着说:“公公,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为何要走这一步险棋?”

张俊被众人的指责弄得心烦意乱,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都给我住嘴!你们懂什么!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岂是你们能明白的!”

张秾冷笑一声,说道:“我虽为女流之辈,但也知是非对错。当年柘皋之役,你发书信嘱我照管家事,我回信引‘霍去病、赵云不问家事’的典故勉励你,让你专心报国。如今你却做出这等事,枉我将你与先贤相提并论!”

张俊老脸一红,心中有些愧疚,但嘴上仍不肯服软:“夫人,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廷主和,北伐之事已无可能。我若不顺应大势,恐有杀身之祸。”

张秾双手抱臂,眼神犀利地看着张俊:“朝廷主和,难道就要诬陷主战的忠良吗?韩亲家一心北伐,收复失地,这是大义所在。你却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实在让我失望!”

张俊被张秾说得理屈词穷,却不敢对夫人发火,只好狡辩道:“夫人,我也是误信了秦桧那厮的谎话。他说世忠老弟有谋反之心,我护驾心切,一时糊涂,才上了他的当。”

韩彦朴冷哼一声:“岳父,秦桧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是比谁都清楚吗?他一心卖国求荣,朝野都说他是金国的奸细。您怎么能相信他的鬼话?”

张子仁也气愤地说:“父亲,你这是被秦桧当枪使了。你若不及时醒悟,日后后悔都来不及!”

张俊恼羞成怒道:“如今朝廷议和之意已决,我若再坚持北伐,就是违抗圣意。到时候,咱们全家都会遭殃。我这都是为了咱们张家好啊。”

韩彦朴怒道:“岳父大人为了你张家,就要陷害我韩家?您让我和子菁如何做人?”

张子菁大哭道:“女儿今后还有何颜面再回韩家?”

张俊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狡黠地说道:“咳,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如今官家和丞相都一心议和,武将若强行北伐,必然会引起内乱。到时候,金国趁机而入,则大宋危矣。”

张秾含泪冷哼一声,道:“哼,强词夺理!你这老家伙,该不会是怕了金人吧?你曾经是何等的英雄豪杰?十六岁投军,因为英勇顽强很快崭露头角,被称为神箭手;金兵合围榆次,主帅殉难,你尚能带着残部突围,并斩杀追兵五百余人;靖康二年,你审时度势拥立圣上,稳定了我朝局势;建炎三年你与韩世忠一起平定苗刘兵变,朝野上下将你与亲家合称为御前二虎;明州之战,你率部死战,毙敌数千人,金人锐气大挫,至此我朝军势稍张;绍兴四年金人又至,举朝震恐,你力主抗击;藕塘大捷后,你与韩世忠分守江防,使金人从此不敢窥江而渡……妾身满心希望你能老而弥坚,好为我张家子孙树立忠义家风。没想到,你何时变得这般懦弱。为妻一生观人颇准,为何在自家官人这里反倒瞎了眼!”说罢,珠泪涟涟。

夫人一番话说得张俊羞愧难当。他支支吾吾道:“夫人莫恼,老夫就是拼却了这一身官职不要,也要力保世忠老弟性命无忧。”

张秾道:“亲家的性命何须你去保全?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是官家都比你重情重义哩。你说,你这样做是不是让一家人寒心?”

张俊听夫人这么一说,眼珠一转,抬起头来,平静地说:“老夫早就知道陛下定会赦免韩枢密。官家所要者无非是将帅手中的兵权。见机迟的终会被敲打一番。圣上只是要给世忠一个提醒,绝不会把世忠怎么样。后面,韩家定然是富贵依旧。为夫心中若无这个底数,怎么会与圣上合演这有惊无险的一出戏?”

张秾又问:“你既然心中跟明镜一样,为何不能劝劝官家振作士气,致力中兴?反而一味顺着官家,还在群僚攻讦中推波助澜?”

张俊道:“夫人有所不知。官家,官家,设百官以治天下。官家即是天下,天下尽在官家。我等为臣者,必处处维护官家,天下才能有序,百姓才能安居。为夫若不遵从官家,岂不是如那乱臣贼子一般?”

张秾道:“老爷呀。你就是太愚忠了。若你能与亲家和岳飞一起坚持北伐,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处处受秦桧的压制?去年岳家军势如破竹,打得金兵节节败退。老爷要是能帮衬岳飞一把,或者是制止秦桧那奸贼从中作梗,说不定我朝已经收复失地,实现中兴了呢。”

张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你太天真了。北伐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如今朝廷财政困难,根本无法承受钱粮重负。连年战乱,百官和百姓都渴望和平。而且,金国实力强大,我们也未必能一定得胜啊。”

张子仁反驳道:“父亲此言差矣。我国财政困难,为何还要每年给金国岁币?我看并非是我朝财政困难,才无力承担北伐的财力消耗。是有太多的贪官污吏蛀空了国库。”

张俊道:“吾儿休要信口开河。你看到哪个大臣贪污了尽可告知为父。为父定然不能轻饶于他。”

张子仁道:“爹爹,数咱们家贪的最多哩。你看咱家库房里那么多的‘没奈何’是几家能够制办的起的?”

张俊差点被这憨直的小儿子一句话给噎死,怒道:“无知小儿,休得胡言乱语!那些钱财都是咱家的生意挣下来的。”边说边偷偷向夫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张秾遂面带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苦涩道:“既然是虚惊一场,亲家现在也已安然无恙了。我看此事就不要再提了。贤婿、子菁、仁儿、玉儿,你们四人先下去,精心备些手礼,一会随为娘一起去看看亲家公亲家母。”

四人施礼离去。

见四人走远,张秾站起身来,以手点指张俊的额头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差一点让咱们自己家翻了天啊!万一老韩有个三长两短,这四个孩子可还能再认你这个爹!”

张俊向夫人深施一礼道:“多谢夫人保全。这招险棋终究是盘活了局面哩。”

张秾道:“老韩算是过了这一关。岳飞能不能过?”

“不可能!”张俊看看门口和窗外,压低声音道,“岳家军有十万人马,咱张家军手里有八万,韩世忠只有三万多,刘锜的兵马不足两万。所以,刘锜离开了刘家军,圣上就彻底放心了;韩世忠即使有不臣之心,官家也还能对付得了。那么我和岳飞就是圣上肉里的两根大刺。为夫即使主动交出兵权,也还是不能让官家放心,那咱家就只好学王翦、萧何、郭子仪。自污贪赃,无非是招来百姓的骂名;被诬谋反,那只有死路一条了。再看岳飞——心里只有‘收复失地,迎还二圣’,他从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即使将来撞了个头破血流,他都不知道自己撞的是哪面墙。”

张秾道:“岳飞憨直,也曾是你的部下,你就不能提点他一二?”

张俊道:“夫人固然聪慧,却天性纯真。该说的,我一定会说;该做的,我也一定会做。”

张秾点点头,喃喃说道:“但愿岳飞也能过了这一关。”

湖广总领林大声驻鄂州官署

林大声正与两名官员商议事务。

贾柯道:“林大人,卑职二人带队遍讯岳家军诸将,只有一个叫王俊的愿意告发岳飞。”

林大声怒道:“岳家军两三百名将领,你们这段时间就找了一个出来?你俩是没尽力呢,还是能力有限?”

郑樵忙道:“林大人息怒。岳家军上上下下简直是铁板一块呀。不过,虽然只有一个王俊,但是此人可非同寻常啊!”

“哦?怎么个非同寻常?”

贾柯道:“这王俊原是范琼的部曲,此人精于察言观色,擅长以告密捞取好处,人送外号‘王雕儿’。曾在靖康之难时,告发他人隐瞒金银,掩护宗室,藏匿女眷,受到范琼的重用,不断提拔,半年时间就由从八品升至正七品。后范琼的罪行暴露,王俊又因积极揭发范琼,升到从五品,还并入了岳家军,编进张宪的队伍。此后,却因无突出的军功,一直未能再升迁,还多次因为克扣军饷、违犯军纪,被张宪按照军纪严厉制裁。因此,王俊对张宪怀恨在心,一直想找机会搞倒张宪。”

林大声问:“那王俊可愿意告发岳飞?”

郑樵道:“一开始,他说岳飞实难扳倒,只想告发张宪。不过,我们对其许以高官,并当场给了他三千贯,那家伙眼珠子都变绿了。”

林大声问:“王俊现在何处?”

贾柯道“我们把他带来了,现在院中等候大人传唤呢。”

林大声道:“快传进来!”

郑樵转身带王俊入内。

王俊躬身施礼道:“末将王俊拜见林大人!”

林大声上下扫视了王俊几眼,突然把桌子一拍,喝道:“大胆王俊!你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竟敢告发正一品的国家重臣,活腻了吗?”

王俊并不惊慌,拱手道:“大人,揭发乱臣,效忠皇上,乃是我大宋子民应该做的,末将虽人微言轻,却不敢忘记应有的责任。”

“好!”林大声赞道,“临危不乱,巧妙应对,是把好手。坐!”

见王俊坐定。林大声问:“王将军告发岳飞何罪?”

王俊道:“末将告发岳飞谋反。”

“有何证据?”

“张宪亲口对末将说岳飞叫他赶快把岳家军的大队人马由鄂州带到襄阳,给朝廷施加压力,迫使朝廷把兵权还给岳飞。”

“口说无凭。可有物证?”

“哎。末将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甘愿……”

“停,停,停,停。”林大声打断王俊的话道,“这样说,不足为信,不足为信啊。”

“哦,哦”王俊以手拍额,道,“有岳飞给张宪的书信为证。”

“书信何在?”

“哎,哎——”王俊眼珠乱转。

“是不是张宪看过之后,立即就烧了?”

“对,对,对。张宪看过之后,立即就烧了。”

“然后张宪对你说了什么?做了哪些安排?还有哪些人可以作证?”林大声盯着王俊的脸道,“你回去都好好想想。全理顺喽,写一份状子来。”

“是,末将保证写得让大人满意。”

“状子写好后交给谁,你知道吗?”

“末将写好后立即交给林大人。”

“哎,不可。以你现在的品级,当首先呈交给荆湖北路转运判官荣薿或岳家军都统制王贵,然后再由荣薿或王贵呈交给本官,本官再呈交给秦相公,丞相上奏圣上。这才是规范的程序。可不能乱啊,这个案子是要办成铁案的。”

“是,是,谢大人赐教。只是——”王俊面现难色道,“大人刚才说,还要找些人证。末将心中虽有人选,但是也都和末将一样人微言轻啊。”

“呵呵呵呵,王将军放心。官家,官家,手里没官,可怎么当家?只要事情办得漂亮。你们都能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末将谢过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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