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枢密行府
“听取”了王贵汇报岳家军的建设情况后,张俊道:“王都统在岳家军劳苦功高啊!岳家军的赫赫威名可少不了你这个二当家,事无巨细劳心劳力呐!”
王贵谦逊道:“岳家军的些许战果,一是圣上皇恩浩荡,二是岳元帅善于领兵。末将只是遵从岳元帅的命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张俊冷笑一声:“好个遵从岳元帅的命令!哼,岳飞什么样的命令你都遵从吗?”
王贵一愣,不解地道:“张枢相,这是何意?”
张俊喝道:“岳飞要谋反,你也跟着一起反?”
王贵腾地一下站起来,道:“张枢相贵为武将之首,怎可轻言同僚谋反?”
“哼哼!”张俊道,“轻言?岳飞嚣张跋扈,屡次违抗圣旨,欺压同僚。不臣之心路人皆知。”
王贵强压怒火道:“岳元帅一向忠君爱国,对同僚谦虚恭谨,对下属义同手足。不知张枢相何以能说出此等言论?”
张俊嘴一撇,道:“别人,我先不说。就讲讲你王贵。你与岳飞既是同乡,又一起参军,多年来一起拼杀,该是亲兄弟一般了吧?”
王贵道:“那是自然。”
张俊一声冷笑:“你王贵把岳飞当亲兄弟。岳飞可不见得这样对你吧?”
王贵也冷笑一声:“王贵自知。不敢劳枢相大人关怀。”
张俊大笑:“二当家,看来,你在岳家军中的感觉还不错啊!我来问你——有一次民居失火,你的部卒乘机拿了民家的芦筏,岳飞得知后,不但将你的人处斩,还打了你一百军棍。打狗还要看主人呐,岳飞不但没有看你这主人的面子,还直接责打了你这个主人。他把你当亲兄弟了吗?二当家哎,这面子丢的!啊?”
王贵平静了一下心绪道:“张枢相自然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为大将者,难免以赏罚约束军纪。如果因此而抱怨,那还不得如怨妇一般,天天抱怨个没完没了?”
“好,好,”张俊道,“王都统打仗有一套,这打起嘴仗来也有一套嘛!张某佩服。不过,最近朝堂上的情况,想必王都统也有所耳闻。不知王都统有何见解?”
王贵道:“奸人诋毁岳家军而已!”
“哎,百官哪里是诋毁岳家军?”张俊语换了一副嘴脸,语重心长道,“朝堂上下要诋毁的是,要揭露的是岳飞的罪行。即使有个别部将糊里糊涂地追随岳飞,但是官家相信绝大部分将领是绝对忠于圣上的。只需把岳飞及其一小撮同党清除出岳家军队伍,岳家军将迎来新生。整个队伍直接由皇上指挥,你王都统就要从二当家晋升为大当家喽。”
王贵道:“岳家军的兵权不是已经交给圣上了吗?”
“兵权是交了。”张俊压低声音道,“可他人还在啊。”
王贵又惊又怒:“什么!你们!岳元帅一向忠君爱国,何以落得如此猜忌!”
张俊道:“忠君爱国?呵呵,圣上志在议和,丞相志在议和,百官志在议和,这君,这国,都志在议和;唯独岳飞叫嚣北伐,他忠的是哪个君?呵呵,他爱的是什么国?”
王贵一下呆住了,竟口不能言,只能哀叹:“你,你,你们,嗐!”双手砸拳,长叹一声。
张俊又道:“你是岳飞的心腹。按说,张某对你说这些话大有‘交浅言深’之嫌。不过,王都统是否被张某点醒一二?”
王贵无言。
张俊又道:“王都统,坐,喝口茶,顺顺气儿。”
王贵无力地坐倒。
张俊身子凑近,道:“王都统要及时与岳飞解除干系啊。”
王贵闭目叹息道:“我与鹏举,自入军以来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何尝有一日分离,我俩的干系是断不了、解不开的。”
张俊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肯出首揭发岳飞。自然就与岳飞彻底划清界限了。”
王贵猛然睁开眼,瞪着张俊道:“你把我王贵看成什么人了!”
张俊冷笑道:“你——王贵儿,一直想跟岳飞一样。想做一个忠君爱国的贤臣,想做一个功勋卓著的将帅,想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我说的没错吧?完美!真完美!——可是,有件事你抹不掉,洗不白,虽然一时捂住喽,但是证据——在我张某人手里。”说着,凑到王贵耳边耳语数句。
王贵立即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张俊轻拍其肩,道:“别激动,别激动。一旦这件事暴露,你王都统可就身败名裂啦!你的光辉形象嘛——‘歘’一声,啊,啧啧,可惜啊,王大都统一世英名!啧。”说到这里摊手耸肩挑眉撇嘴。
王贵咬牙切齿地看着张俊。
“本官知道,你王都统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这样吧,张某也不做恶人,不逼你出告岳飞,只要你稳住岳家军,配合调查即可。也许你好好配合还能早些还岳飞一个清白呢,是吧?当然,只要你好好配合,刚才那件事嘛,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保证一丝风都不会漏出去。这样吧,我张某对天发毒誓,如若食言,必不得好死!”张俊以手指天道。
王贵无奈,微微点头。
王俊不怎么敢将状子交给王贵,决定交给荣薿。
九月七日,荆湖北路转运判官荣薿的书房
王俊随下人进入书房,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道:“荣大人,末将有要事相告。”说完看了下人一眼。荣薿挥手让下人退出。王俊从怀里掏出诉状,双手递上。
荣薿疑惑地接过状子,打开一看,眉头瞬间紧锁,眼神中满是震惊。“什么?你竟说张宪图谋占据襄阳,逼迫朝廷交还岳飞兵权?你有何证据!”
王俊道:“荣大人,千真万确。有岳飞给张宪的密信为证。”
“密信呢?”
“被张宪烧了?”
“你看见了?”
“末将虽未看见,但是张宪亲口对末将说的。”
“一派胡言!”荣薿将状子扔到地上,呵斥道,“你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岳元帅精忠报国,赤胆忠心,那是天下皆知的。他为我大宋立下了赫赫战功,朝野上下对他敬仰有加。你竟如此诬陷岳元帅,你居心何在?”
王俊狡辩道:“荣大人,您应该将此信转交给林大声大人,严加查实。您未经查证,即斥责末将,恐于理不合。”
荣薿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什么‘于理不合’?你若还知道什么是‘理’,就不要干这等龌龊事!”
王俊被荣薿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灰溜溜地捡起诉状,悻悻地说:“那……那末将先告辞了。”
九月八日,鄂州都督行府
王贵坐在案前,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走进来的王俊。
王俊神色紧张,躬身行礼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状纸,声音略微发颤:“都统制,末将有要事禀报。”
王贵瞥了眼状纸,语气冷淡:“何事如此慌张?”
王俊咽了咽唾沫,小声说:“末将得知,张宪图谋占据襄阳,逼迫朝廷交还岳元帅兵权!”
王贵双手握拳,目光如炬地盯着王俊:“你有何证据?”
王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证据本是有的,张宪收到密信,看完后就当场烧了。虽然末将未曾亲眼见到密信内容,但张宪亲口对末将说,要以襄阳为根基,想办法让岳帅重回军中!”
王贵猛地一巴掌拍在案上,“啪”地一声震得桌上的笔墨都跳了起来:“胡说!如此机密之事,就你这副德行,张宪如何肯告诉你?你该知道,诬陷同僚,该当何罪吧?”
王俊双腿有点软,但很快又强撑着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都统制,末将岂敢胡乱诬陷!此事千真万确,张宪那番话,末将铭记于心。若有半句假话,甘愿受军法处置!”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这背后怕是有人指使,若不及时上报,恐生大乱啊!”
王贵冷哼一声:“指使?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倒是说清楚!”
王俊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都统制,有些话末将本不该说,但事关大宋安危,末将不得不说。张宪如此行事,恐怕和岳帅脱不了干系……”
“找死!”王贵猛地站起身,怒目圆睁,“元帅精忠报国,为大宋出生入死,岂容你在此污蔑!”
王俊将心一横,反倒镇定了下来,一拱手道:“都统制息怒,末将也是奉命行事。秦相公和张枢相对此事极为关注。若不是上面交待下来,末将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来见都统。”
王贵瞪着王俊,强行压住眼中的火势,只是将牙齿咬得格格响,腮帮子鼓出老高。他一下子明了了这个局的前前后后。看着案子上的那封信,脸色阴晴不定。
王俊见王贵沉默不语,胆子更大了几分,催促道:“都统制,此事刻不容缓,还请速速将状子转交给林大声林大人,以免延误公干,到时候……末将可担待不起啊!”
王贵眯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你先去吧。”
王俊却不肯罢休,将腰杆挺直,略一拱手道:“都统制,相爷和枢相那边还等着状子呢,最迟明日一早,还请务必将状子转交林大人。否则……”
“滚!”王贵双眼暴睁,怒喝一声。
王俊不再言语,从容转身离去。
王贵望着案上的状子,瘫坐在椅子上,两耳中似有万只怒蝉在歇斯底里地嘶鸣。
王贵违心地将状子转交给林大声。林大声一刻不耽误,立即将状子急递镇江府的张俊枢密行府。
镇江,张俊枢密行府
张俊坐在上位,严师孟、刘兴仁、王应求坐两边。左右帘子后埋伏十名健壮武士。
传令官报:“枢相大人。张宪到。”
张俊又看看左右帘幕,大声咳嗽一下,道:“传进来。”
张宪迈步进入大厅,躬身施礼道:“末将鄂州驻扎御前诸军副都统张宪……”
“拿下!”张俊喝道。
武士跳出以刀架住张宪脖颈,将张宪反拢双臂捆绑结实。
张宪又惊又怒,喝问道:“张枢相,你们要干什么!”
张俊道:“抓反贼!”
张宪大惊:“何来反贼?”
“休在本官面前装无辜!”张俊道,“岳飞和你密谋谋反之事,从你岳家军内部泄露出来了。”
张宪大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听好喽!”张俊道,“据你军中王俊告发,岳飞密令你将鄂州兵马带到襄阳,向朝廷施压,企图夺回兵权,再勾结金人,养寇自重。”
张宪反问道:“张枢相,如此明显的谎言,天下谁人肯信?”
“呵呵呵呵,本官信了。”张俊看看严师孟、刘兴仁、王应求,问,“你们信不信?”
王应求忙道:“下官深信不疑!”
严师孟、刘兴仁满脸尴尬。
张俊将脸凑近张宪道:“只要你如实揭露岳飞罪行。本官念你尚未铸成大错,又能主动检举揭发,定禀明圣上赦你无罪。如若不知悬崖勒马,一意孤行嘛——哼哼!”
“呸!”张宪大骂道:“岳元帅一心尽忠报国,向来光明磊落,你们竟这般诬陷,真是无耻至极。说什么勾结金人,我看朝堂之上勾结金人的大有人在,可怎么也轮不到岳元帅!”
“你是说本帅勾结金人?”张俊调侃地问。
“你怎么可能勾结金人?你张枢密与金人厮杀了近二十年,你也应该与金人不死不休。”张宪话锋一转,道,“你不是勾结金人,你是怕金人,你与金人作战败多胜少。你张大帅腿抖了,也从主战变成议和了!”
“大胆张宪!”张俊暴怒道,“老子的军功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老子带大部队杀金兵的时候,你们的岳元帅还是个新兵蛋子呢!”张俊以手点指,咬牙切齿道,“好,好,好,老子不跟你计较,就冲你刚才那句话,老子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间厢房内
张宪被绑在十字木桩上,浑身鲜血淋淋,满脸倔强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至于王俊,我向来不齿其为人,何曾与之共商大事?如此品行低劣之人,你们竟沆瀣一气,真是臭味相投啊!”。
“打。”王应求打了个哈欠说,“接着打。”
士卒几鞭下去,张宪昏了过去。
王应求赶紧拿起桌子上的供状,走过去,抓住张宪的大拇指在几张供状上依次按上指印。然后交给张俊。
张俊看了看道:“这里加一句——‘张宪当着王俊的面烧掉了岳飞的密信’。”
“哎,枢相大人”王应求谨慎地说,“王俊的原状中说他没有亲眼看到什么密信,是张宪告诉他的。供状与原状若有出入,会引人怀疑,不利于结案啊。”
“哎。”张俊不耐烦地说,“你不会让王俊把原状改一下吗?”
相府
秦桧高兴地说:“好啊。张枢密不仅善于杀敌荡寇,还擅长推狱断案啊。真正是出将入相呐!”
张俊满面红光,拱手道:“全靠丞相栽培。行府里还有岳家军统制等着过筛子,某家去看看。”说着退出客厅。
张俊刚走,王氏持着念珠从内里出来道:“张宪的供状给我看看。”
秦桧递过去,王氏看完道:“办事还是不仔细。”
秦桧道:“哪里有疏漏?”
王氏道:“你们把岳云留着好给岳飞报仇啊?”
“呦!”秦桧一惊,道,“哎呀。得亏夫人提醒!这条根留不得。我这就让张俊着人在原状和供状里都加上——‘岳飞派去给张宪送密信的人正是岳云’!”
王氏不再言语,手拨念珠,转身移步入内去了。
秦桧将审讯的结果上奏高宗,又奏请将岳云和张宪一并押送到临安的大理寺狱,高宗当即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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