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奏请高宗将何铸贬官,并让万俟卨担任御史中承,兼主审官。高宗很快批准。
万俟卨无比亢奋。他知道只要按照皇上和丞相的意思办,自己就有升迁的机会,甚至将来跻身宰执都有可能;还能借机报复岳飞,因此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大理寺大堂,万俟卨一拍惊堂木,喝道:“将反贼岳飞押上来!”
岳飞见主审官换成了万俟卨,自然明白其中的意味。
见到站在堂下的岳飞,万俟卨春风得意地打量了一会才道:“堂下罪犯何人?报上名来!”
岳飞轻蔑地“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万俟卨道:“此处可由不得你嚣张跋扈。报上名来!”
“岳飞。”
“是不是统率十万大军的岳飞?”
岳飞看了看万俟卨,没有答话。
旁边的陪审,有人代答:“是。”
“是不是喜功好战,不顾国家安危,叫嚷北伐的岳飞?”
旁人又代答:“是。”
“是不是空耗国家钱粮,赖在前线玩寇自重,不愿班师的岳飞?”
代答:“是。”
“是不是曾宣抚荆湖,主政一方的岳飞!?”
不待旁人代答,岳飞怒目而视道:“是!”
“好!”万俟卨狞笑一声,“哼哼,就等你这一句了!岳飞啊岳飞,昔日你高高在上,道貌岸然,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可实际上呢?你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幸亏有忠义之士将你检举揭发,否则,若被你侥幸得手,岂不要坏了我大宋锦绣江山?本官奉旨担任主审,一定呕心沥血,查个水落石出,让你的斑斑劣迹无所遁形!将你的丑恶面目彻底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万俟卨说完,盯着岳飞的脸,期待看到岳飞惊恐懊悔的表情。
“哼,强敌压境,奸臣当道,民不聊生,你以为我大宋现在还是锦绣江山吗?”岳飞冷冷地说。
见岳飞冷厉地看向自己,万俟卨往后靠了一下,怒斥狱卒:“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给罪犯戴刑具!”
两个狱卒急忙搬过角落的重枷给岳飞戴上。
万俟卨道:“岳飞,咱们言归正传——王俊将军的检举状,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本官问你,官家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高官厚禄都给了你们,你们却还要谋反?”
岳飞道:“我岳飞没有做过对不起官家的事,张宪和岳云更是遭受了无辜的牵连。你们既然执掌国法,就应该依法办事,还忠良以清白。”
万俟卨嘲笑道:“忠良不忠良,可不是你岳飞自己标榜的。得本大人说了算。”
岳飞道:“望你公正查办,莫要谋害忠良。否则的话,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当着阎王的面与你辩论!”
万俟卨道:“呦,你这是急着想以死逃脱我大宋律法的严惩啊?不过,还不到时候。你去地府之前,本官得先把你的谋反之罪查个实实在在的。好让阎王爷也知道你岳飞如何的‘大奸似忠’!你岳飞不是想与本官辩论吗?好,本官就先将你岳飞‘忠君爱国’的皮扒下来!”
万俟卨说着,展开一份折子,道:“绍兴七年,你藐视祖制,妄议立储。说明你,一不遵守大宋制度国策,二不忠于历代先皇和当今圣上。这分明是假忠君、假爱国!看来,你谋反就是迟早的事啊。”
岳飞严肃答道:“当时,立储乃是化解金国分化我朝计策的必要做法。金国为动摇我朝国本,先后扶持伪楚、伪齐两个傀儡,以汉制汉, 一是帮金朝管理黄河以南地区;二是配合金军攻宋,消耗我朝兵力;三是聚拢北方汉民,使之为金所用。绍兴七年,金国更是欲立渊圣嫡长赵谌为帝,以与官家争夺正统之位,进一步分化天下汉民。有识之士,如赵鼎、李纲、张浚等俱上书催促官家立储。岳某虽知武将不得建议立储的祖制。但彼时形势危急,岳某哪里顾得了自身的安危?”
“录事,这条记录下来——岳飞借口形势危急,藐视国策,妄议立储,这是目无天子,蓄意谋反的前兆。”万俟卨指示旁边的书吏道。
“下官明白。”
万俟卨又看着岳飞道:“再说了,立储之事,文臣可以建议,偏你武将不该。况且,李纲、张浚、赵鼎不是都倒霉了吗?现在轮到你了,你有啥冤枉的?”
岳飞鄙夷地看了万俟卨一眼,道:“无论文臣武将,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不惧犯言直谏,岂可明哲保身?”
“听听,都听听!”万俟卨招呼堂上众人,“岳飞刚刚亲口承认了啊——‘不惧犯言直谏’——以为自己手握重兵,就可以飞扬跋扈,根本不惧皇威。这不是董卓、司马昭之所为吗?录事记录在案。”
岳飞怒喝:“无耻!”
万俟卨冷笑道:“莫道我无耻,须知你无畏!今年三月你因濠州兵败而指斥乘舆,说官家不修德。此事,你可敢承认?”
岳飞道:“原本柘皋大捷,我军应乘胜以十三万大军合围金军九万人马,即使不能全歼,亦能杀伤其大半。但是,官家无决胜之意,坐使诸将不能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才有之后的濠州惨败,致使我军白白损失六万精兵。且濠州之战中,金军谋划计策的乃是郦琼。当年,若非官家言行不一、丞相措施不当,致使郦琼携四万大军及十余万民众降敌,亦无濠州之败矣。再看看金军将领中,汉人将官,高阶者三分之一,中阶者二分之一,低阶者三分之二。何也?德不遵理,人心不齐也。乃是弃黔首以资敌国也。可叹,可叹!”
万俟卨笑道:“自古以来,言语影射官家,谓之指斥乘舆;行为不够恭谨,谓之震惊宫阙。所以见到君主的车马,也必须恭敬有加,否则,就无以严肃名分,杜绝不合礼仪之事。指斥乘舆,乃是十恶不赦中的‘大不恭’,我大宋律法明文规定——‘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只此一条,足以斩你岳飞的项上人头啊!呵呵呵呵。”
岳飞:“天下事,天下人共为之。见善不誉,见过不劝,见恶不怒,见死不救,非忠非义也。”
万俟卨得意地大笑道:“哈哈!录事,快快记录下来——岳飞于公堂之上继续影射官家,指斥乘舆!”
岳飞怒斥道:“卑鄙无耻!”
万俟卨笑道:“骂吧。好教你知道本大人的手段。你刚才还说‘以国家社稷为重’。我来问你,在你心中何谓‘国家社稷’?”
岳飞道:“昔闻奸邪办案善‘断章取义,罗织构陷’,今日见识矣。虽如此,岳某仍愿教你得知何谓‘国家社稷’。社稷者,乃是我汉民世代农耕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作物。有了土地,有了庄稼,才有黎民百姓生息繁衍的家园,万千家园聚合而成国。国既立,则理秩序,兴百业,外御强敌,内施文化,传承光大华夏血脉。圣贤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国家社稷即是我华夏亿万子民共同的家园。”
岳飞一番话掷地有声,凌空回响。
众判官心中暗叹,面有赧色。一时间,整个大堂肃穆无声,颇为神圣庄严。
万俟卨干咳一声,打破寂静,道:“哎,这个,这个嘛。忠君即是爱国,爱国必须忠君。你妄议立储,即是不忠君嘛。既不忠君何谈爱国?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嘛。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聊个轻松的话题。你不是也喜欢舞文弄墨嘛。可还记得你游览天竺寺的题词?”说着,又看了一眼折子道,“你有一句是‘寒门何时得富贵’。这是啥意思?封疆大吏还不能满足你的富贵?难道须像官家一样才算富贵吗?”
手下有人附和道:“既然这样写,就是有反意。”
岳飞道:“我岳飞只知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富贵二字并非岳飞所求,我岳某何曾写过如此庸词俗句?”
万俟卨道:“哦。不敢承认?那你说说,你当日写的是什么。”
岳飞道:“强胡犯京阙,驻跸大江南。二帝双魂杳,孤臣百战酣。兵威空朔漠,法力仗瞿昙。恢复山河日,捐躯分亦甘。”
万俟卨将折子往后翻了两页,道:“行,咱们就说这一首。你这一句——‘兵威空朔漠,法力仗瞿昙’呵呵,兵锋所指,大漠敌寇为之一空,的确够威风!哦,原来你是借得了佛祖的法力。这些初看之下倒没什么。可是,你不想想,我朝崇奉道教,你一个国家重臣,偏偏去借助佛家的法力,瞧瞧,勾结外敌的心思,泄露无遗了吧。”
岳飞长叹一声,悲愤地说:“自古不乏善于罗织罪名的奸臣酷吏,但是,即使是周兴、来俊臣两个加起来也赶不上你一个万俟卨!”
万俟卨冷笑一声道:“哟,你倒提醒了我,到现在都没给你用上刑,是本大人的疏忽。刑具都备齐了吧?”
“回大人,按您的吩咐,早就备齐了!”众衙役道。
万俟卨道:“好。罪犯见官都要跪着的。可岳飞一直就这么直伦伦地站着,这是藐视公堂呢。衙役们!”
“在!”
“用棍子往腿上打,看几棍子能让他跪下!”
众衙役一顿乱棍将岳飞打*倒。岳飞强忍剧痛,一声不吭,咬着牙想再站起来。
“都没吃饭呐!要是让岳飞站起来喽,这顿棍子就招呼到你们身上!”
众衙役急忙又一阵乱打。岳飞下半身血肉模糊,趴在地上。
万俟卨乐呵呵地道:“呦,岳元帅!你不是能征善战吗?你倒是站呐。”忽地面色一沉喝道:“任你是铁打的金刚,在这里也得给本大人趴着!”
岳飞悲愤地说:“我知道既然落入你们这帮国贼之手,什么尽忠报国,什么迎还二圣,什么恢复故土,什么大宋中兴,一切皆休啊!”
万俟卨冷笑一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唱什么高调!今天先到这吧。把供状拿给岳飞签字画押。”
书吏拿着供状走过去,蹲在岳飞面前,道:“在每一页的页眉页脚都签名、按指印。”
岳飞道:“满纸谎言。岳某宁死不签!”
万俟卨道:“好。有骨气。要是这么快就认罪了,还真没意思。咱们每日里就在大堂上聊聊天,叙叙旧岂不快哉!来人,把岳飞拖回大牢。在牢里也别闲着,你们不会审案还不会用刑吗?”
众衙役道:“谨遵大人吩咐!”
说完架起岳飞往牢里拖。
两名狱卒轮流用皮鞭抽打岳飞。
岳飞咬牙强忍,一声不吭。
这时闪进一名狱卒,一把抓住满脸横肉的矮胖狱卒扬起的手腕,道:“二楞行了。”
二楞问:“为,为啥?”
“再打,人就架不住了。”
旁边的鹰钩鼻狱卒道:“放心。这岳飞健壮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
这名狱卒道:“岳元帅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你们就狠得下心?”
二楞说:“俺不懂这个。莫大人叫俺打俺就打。”
这名狱卒又道:“咱们不能昧良心,岳元帅太冤了!”
“哪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你还操那鸟闲心。”鹰钩鼻道,“哎,不对呀,隗顺。你小子今儿接班,咋来得这么早?哦,说!你收了岳飞多少好处?”
隗顺道:“岳元帅一向清廉刚正,岂是送礼的人?俺就是觉得岳元帅是好人。咱们不能昧着良心对他。”
鹰钩鼻道:“咱当差吃饭,听差办案。谁好谁赖,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小心老子告你一状,也许能混个班头当当呢。”
隗顺:“胡大头背后有人,他刚当上班头。你就别想了。这样,兄弟我这还有点散碎银子,哥俩早些交班,去喝两杯。”
鹰钩鼻一把抓过银子道:“二楞,走。”
岳飞道:“这位——隗顺大哥,这样会连累你的。”
隗顺忙道:“岳元帅可别这么说。嗐,您受罪了。刚才那个叫二楞的又呆又狠,不辨是非,打起人来不知惜力。那鹰钩鼻子阴险毒辣,但是爱财,是个拿钱就办事的主。”
隗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皮囊和一个小瓶,说:“岳元帅您喝点水。小人给您涂一些金疮药。”
岳飞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一抱拳道:“隗顺大哥,谢谢。只是岳飞身陷囹圄无以回报啊。”
隗顺道:“岳元帅您别这么说。小人向来敬仰岳元帅,知道您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只恨我自己只是一名小小的狱卒,不能为岳元帅洗脱罪名。”
岳飞道:“谢过隗顺大哥美意。岳飞的这个罪名,嗐——也只有苍天能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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