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议事厅
万俟卨、周三畏、元龟年等人讨论案子审理情况。
周三畏环视一圈说:“万俟大人、各位同僚,我们这么多人忙活了三个多月,虽经王俊补充罪行,罗大人带人再次进驻岳家军,却都没有找出什么证据。截至目前,此案的人证太少,物证又毫无信度可言。岳飞谋反的罪名恐怕难以成立。”
万俟卨眉头一皱道:“周大卿言词不妥啊。没找到足够的证据,只是说明我们找证据的手段不力而已。昨天找不到,未必今天也找不到,更不能断言明天还找不到。要为办案觅方法,勿为无能寻借口。妄言‘罪名不成立’,我等如何向秦相公,向官家交待?”
周三畏忙道:“哦,哦。不过,岳雷在狱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要不,把岳雷赶出去算了。”
万俟卨道:“行啊,这是小事。不过——”转脸看着元龟年道,“外围都反复查了几个来回了。看来还得从岳飞身上下手。大刑没用到位,他怎么肯认罪啊!”
元龟年双手一摊,说:“各种大刑都已用上了。奈何岳飞铁石心肠。况且,狱卒中同情岳飞的越来越多,还有的狱卒看到岳飞背后所刺‘尽忠报国’四字,竟不忍用刑。”
万俟卨怒道:“嚯,还有这种事?换些狱卒。还有,岳飞后背不是刺有‘尽忠报国’吗?那就把他尽忠报国的皮扒下来!”
薛仁辅忙问:“万俟大人此话是何意?”
万俟卨吹了吹茶叶,得意地道:“本官提点湖北刑狱之时,创制了一种刑法,叫作‘披麻问’。将鱼鳔与牛筋一起熬制,待熔为胶水后,趁热以麻布条饱蘸热胶,贴在犯人身上。待胶干之后,布条即与皮肤牢牢地粘在一起。命力大心狠的狱卒扯住麻布奋力撕拽,就能将人皮活活揭下。任你铁打的金刚也吃不住疼痛。焉有不招之理?”
薛仁辅忙道:“万俟大人!万万不可!前面对国之重臣动用大刑,已然有违我大宋法制。现今如再对岳飞使用如此残酷的刑法,必激起天下人公愤!彼时万俟大人将如何平息众怒?”
其他人皆言不可,以防众怒难犯。
李若朴道:“岳飞确有冤情,用刑并不能使其屈服。下官认为后面也没有再用刑的必要。”
万俟卨盖上茶盏,一瞪眼道:“哟,你等想反水?”
薛仁辅道:“万俟大人请慎言‘反水’一词。我等都是大理寺官员,奉命审案是职责所在。当初不知案情真假,报定查清事实的心思,努力查证。时至今日,案情真伪,我等心中已是了然。请万俟大人听下官阐明罪名不能成立的理由。”
万俟卨把茶盏往案子上重重一顿道:“我要的不是罪名不能成立的理由,我要的是罪名能成立的证据!”
薛仁辅道:“万俟大人此言与我大宋法理不符。若大人不肯据实向丞相和圣上禀明。下官将自行禀报。”
万俟卨暴跳如雷:“薛仁辅!你胆敢越级奏事?我看你这个大理寺左断刑少卿是不想干了!”
薛仁辅也火了,道:“前期薛某误信舆论,也以为岳飞果有不臣之心。所以尽心审理,希望能为国锄奸。可事实证明岳元帅是忠君爱国的贤臣。所谓谋反,完全是奸人的诬陷!薛某自幼读圣贤之书,不敢蒙昧良知;食君俸禄,不敢冤枉良臣。若不能为无辜贤臣正名,还天下人以真相,薛某宁愿不做这四品的庸官!”
万俟卨一下气得青筋暴起,指着薛仁辅骂道:“姓薛的,你立马给本大人闭嘴!从现在起,本官剥夺你薛仁辅的发言权!我倒看看你能否接得住丞相大人的雷霆之怒!”
薛仁辅愤而起身,准备离席。
万俟卨吼道:“不许走!一会的字你还是要签的!”
薛仁辅靠在椅子上,双臂抱胸,闭上双眼。
万俟卨喝了一大口茶,恨恨地吐出茶叶道:“今日召集各位大人,是要商议最终的审理结论。不料被薛仁辅搅和了一阵,险些误了正事。现在我等接着再议。请元大人宣读岳飞已被查实的罪行。”
元龟年清清嗓子,读道:“罪行主要有三条:
“第一条,岳飞让岳云送信给王贵、张宪,让他们策动岳家军谋反。
“第二条,淮西之役中,岳飞十五次接到御札,仍逗留不进,坐观胜负。
“第三条,岳飞得知张俊和韩世忠战败后,指斥乘舆,将战败的原因归咎为官家不修德。岳飞还曾自比太祖,心怀不臣。”
元龟年读毕,万俟卨问:“我与元大人将岳飞的罪行删繁就简,列为此三条。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李若朴道:“今日参加会商的审判官员共八人。万俟大人和元大人未曾与我等人协商,就列好了罪行。那我等这段时间的查证推断还有何意义?”
万俟卨道:“那好,现在大家就说说还有何异议。”
李若朴道:“下官就第一条罪名,提两点疑问。一是王俊的状子里并未说王贵也接到了岳飞的密信,为何此处多出了王贵?”
罗汝楫道:“这是近期在岳家军中新发现的线索。本来是要王贵积极配合调查的。可是王贵态度消极,影响了案件的勘查。再说了,王贵与张宪都接到了岳飞的谋反密信,这才更符合常理推测嘛。”
李若朴道:“原来又是所谓的‘常理推测’!先不论书信之事有没有。假定是有,那么,诸位大人试想——‘兵贵神速’的道理,王贵张宪作为百战之将,不比我等文官更明白?为何从八月二十三日接到岳飞的书信一直拖延到九月七日事发还迟迟不见行动?此事明显有悖常理。下官一再提醒大人,为何不考虑下官的意见,不从此处常理中也推测一番?”
万俟卨淡淡地说:“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见罢了。”
李若朴反问道:“下官这依据常理的一家之见尚不被大人采纳,为何王俊的一面之词大人就完全采信?”
万俟卨恼了:“就你会断案?本大人十余年提点刑狱可也不是白给的。你问问其他各位大人,可有谁似你这般不想着积极查证,专把心思用于质疑同僚?”
李若朴也恼了:“下官合理推断案情,怎么就被你万俟大人说成质疑同僚了?你还让人家说话吗?”
“哼哼。”万俟卨道:“你不说话最好。诸位若无意见,那罪行就这么定了!”
“下官有话说。”何彦猷道,“查淮西之役有关证据时,下官亲手调出圣上给岳飞的御札,以及张俊给岳飞的咨目。根据往来的时日断定,岳飞接到御札后即发兵,中途又接到御札和咨目,才退守舒城。后金军突袭濠州,圣上又下御札命岳飞支援,岳飞即发兵。赶到战场时,张俊、韩世忠都已经败退。金军闻讯岳飞兵到,也已撤兵。所有御札、咨目说明岳飞并未刻意逗留不进。”
罗汝楫道:“你查到的御札不全。看到的只是孙革提供的几份。被孙革藏匿的御札,明白显示岳飞拥兵玩寇,逗留观望,凌轹同僚。”
何彦猷道:“罗大人竟弄出了十五道御札。这太过悖于常理了啊。”
罗汝楫道:“这除了说明岳飞不遵诏令,飞扬跋扈,观望逗留。还能有什么悖常理的?”
何彦猷道:“绍兴十一年二月九日,岳飞接到御札,经一天准备,十一日即发兵。途中接到张俊咨目退守舒城。三月四日,岳飞的探马得知濠州战事,即主动发兵增援,于十二日到达战场。在进军的路上才接到圣上诏令支援的御札。这期间并无延迟,何谈逗留观望?初从鄂州赶往柘皋,又半途折回,退守舒城,后又从舒城赶到濠州。这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舒城驻守,真正赶路的时间也就是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接到15 道御札,本身就是违背常理。诸位试想,从临安到鄂州,从临安到舒城,从临安到濠州,这来回的路程多少?每道御札间隔时间多少?各位大人有没有计算过?”
罗汝楫道:“官家诏令岳飞疾驰前线。岳飞为何大部分时间退守舒城?这不就证明岳飞在逗留观望,拥兵自重吗?”
何彦猷道:“岳飞之所以退守舒城,正是因为接到张太傅的咨目,按照张太傅的要求才退守舒城的。”
万俟卨道:“这就奇怪了!前线正吃紧,按说张太傅应该时刻盼望岳家军赶到才是。”
何彦猷冷笑一声道:“这就要问张太傅了——咨目中明确写道“张家军已经取得柘皋大捷”“前线粮草不足”。所以命刘家军渡江回师,命岳家军退守舒城。下官姑且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张太尉害怕岳家军、刘家军前往争功哩。”
罗汝楫道:“果然是小人之心,不足为道也!”
李若朴道:“董先已经否认岳飞自比太祖,为何罪行中又将此条写上?”
元龟年道:“董先虽然否认,但是其他将领已然确认了。”
李若朴道:“元大人,你这是只采信你想要的……”
“都不要扯皮了!”万俟卨打断李若朴的话道,“这是诏狱,再拖延下去就到明年了,我们将如何向丞相大人和官家交代?”
罗汝楫道:“此事的确不宜再拖延下去。我看元大人所列的三条罪行已然删繁就简,颇能体现岳飞的罪责,这样甚好。不如就这么定案吧。”
薛仁辅、李若朴、何彦猷三人均道不可。
万俟卨瞪了薛仁辅一眼说:“本大人已然剥夺了你的发言权,谁让你说话的?”
“韩大人——”万俟卨又问韩仲通,“你意下如何?”
韩仲通道:“下官听万俟大人安排。”
万俟卨看看周三畏道:“周大卿,你意下如何?”
周三畏嗫嚅道:“这个,这个嘛。容下官思量思量。”
万俟卨道:“你这个副主审都如此拖延。还怎么指望其他判官努力办案?这是诏狱,哪能允许我们一再拖延下去?你这样的态度,让本官如何向丞相大人交代?如何向官家交代?”
周三畏仍犹豫不决。
万俟卨看看罗汝楫、元龟年、韩仲通,又看看薛仁辅、李若朴、何彦猷,与罗汝楫交换了个眼色,朝周三畏一努嘴。
罗汝楫撺掇道:“周大卿,罪名能否及时定下来,现在可就全看你的了。你身为岳飞诏狱的副主审,我们都等着观你马首是瞻呢。你若迟迟不表态,丞相大人责怪下来,我等都将受连累哩!”
万俟卨郑重道:“周大人,本官虽是主审,却充分尊重你的意见哩。这一点丞相大人和官家都知道呢。”
周三畏咬牙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万俟大人。”
万俟卨高兴地说:“好。本官与周大卿、罗大人、元大人、韩大人五人都完全同意。你们三人有异议,可以自己向丞相大人解释。罪名就这么定了。下面据罪量刑。诸位大人谁先说说?”
元龟年道:“下官以为,‘谋反’‘指斥乘舆’都是死罪;‘拥兵自重,逗留观望致使淮西兵败’乃是重罪,数罪并罚,当判死刑。”
罗汝楫道:“下官附议元大人。”
李若朴怒道:“谋反之罪不能成立,淮西兵败亦非岳飞所致,此两条如何拿来量刑!所谓“指斥乘舆”,不过一句牢骚话,何以如此拔高。综上,下官以为最多判两年徒刑。”
万俟卨道:“依李大人的话,我们这三个月都白干了?”
李若朴道:“万俟大人此话太过露骨了吧?”
万俟卨哼了一声,不理李若朴,问其他人:“你们也都说说。”
何彦猷道:“下官附议李大人。”
万俟卨气极反笑,道:“唭——韩大人,你说说。”
韩仲通道:“下官附议元大人。”
“嗯!”万俟卨又问周三畏,“大卿,你呢?”
周三畏沉吟不决,试探着道:“死刑嘛?过重。二年徒刑嘛?太轻。不如折个中,多判几年徒刑吧。”
万俟卨道:“本官附议元大人。这样,我们七人中,四人认为必判死刑,两人……”
薛仁辅道:“下官附议李大人!”
“谁让你说话了!”万俟卨怒道,“你已被剥夺了发言权!”
万俟卨转脸问周三畏:“周大人,岳飞斩刑、张宪绞刑、岳云徒刑,你看如何?”
不待周三畏回话,李若朴、何彦猷同时站起来说:“下官抗议!”
万俟卨怒道:“还有没有尊卑?啊轮到你们讲话了?”然后又看向周三畏,“周大卿——”
周三畏:“下官,下官弃权!”
万俟卨道:“周大人身为副主审,焉有弃权之理?官家和丞相大人还误以为我万俟逼迫了大卿呢!”
周三畏无奈道:“那——就依大人吧。”
万俟卨将审判结论及量刑建议报告给秦桧。秦桧看后匆忙上报给高宗。高宗考虑了片刻,作了些改动,即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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