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陪你

黑暗像浸透毒汁的丝绸,裹着凤九倾每一寸伤口。

她蜷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指尖深深掐进石缝,渗出的血珠刚落地便被腐臭的雾气腐蚀成青烟。

三天前被丢进无间深渊时,她还是个被剜了凤凰骨的血人。

亲姐姐凤清歌握着淬毒的匕首,在她天灵盖刻下"灾星"二字时说:"九妹妹,你这帝姬血脉生来就是祸害,剜骨封脉是为青鸾国除患。"

此刻,那些话混着骨血被磨碎了往喉咙里灌。

凤九倾盯着腕间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被锁链拖下深渊时挣的。

灵脉被封了十八年,她连最低阶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可疼到极致时,她反而笑了,齿间渗出血沫:"凤清歌,等我出去,你剜我一块骨,我便拆你一座凤栖宫。"

岩缝里突然传来细碎的抓挠声。

凤九倾猛地抬头,瞳孔在黑暗中缩成针尖——一只灰扑扑的食铁兽正扒着石棱,圆滚滚的脑袋上,黑白相间的毛炸成刺,露出尖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这是她入深渊三个月来见到的第一只活物。

"小黑?"凤九倾哑着嗓子,伸出染血的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叫,许是这团子黑多于白的毛色让她想起幼时在御兽园见过的食铁兽。

指尖还没碰到它,食铁兽突然扑上来,獠牙擦着她手腕的旧伤划过,疼得她倒抽冷气。

但那力道软得像在啃棉花。

凤九倾僵在原地,看着食铁兽用湿漉漉的鼻子拱她掌心结的血痂,喉间发出委屈的呜咽。

她突然想起十八年前,奶娘抱她去御兽园,一只小食铁兽也是这样,用鼻子蹭她递过去的灵果。

"别怕。"她慢慢摊开手,掌心里还凝着半滴未被腐蚀的血珠。

食铁兽先是警惕地嗅了嗅,接着伸出粉舌头舔了舔,忽然"嗷呜"一声拱进她怀里,温热的体温透过破布衫渗进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从那以后,小黑成了她在深渊里的影子。

它会用爪子扒开腐雾找能充饥的灵草,会在夜游蛇扑过来时用圆滚滚的身子撞开毒蛇,甚至会在她疼得昏过去时,用尾巴圈住她的手腕输送微弱的兽元。

直到那夜,小黑突然竖起耳朵,拽着她往深渊更深处跑。

凤九倾被拽得踉跄,却在转过一道血岩时,呼吸骤然停滞——

石坑里躺着颗黑玉般的蛋,表面布满金色纹路,像活物般缓缓流动。

她刚靠近,蛋身便泛起微光,像是回应她的靠近。

指尖触到蛋壳的瞬间,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朱瓦金檐的宫殿里,穿赤金凤袍的女子捧着同样的黑蛋轻笑:"重明,这一世,我们换你等我。"

"噗。"凤九倾捂住嘴,喉间腥甜翻涌。

这不是她的记忆,可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攥住了揉。

小黑在脚边急得转圈,用脑袋顶她的手,似乎在催促她拿走那蛋。

她颤抖着将黑蛋抱进怀里。

蛋壳贴着心口的刹那,封了十八年的灵脉突然有了动静——像有细针在经脉里扎,疼,但活着。

"你是谁?"她对着黑蛋轻声问,掌心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回应。

深渊突然剧烈震动。

凤九倾猛地抬头,远处的雾墙里,亮起两盏幽绿的灯。

那是...守卫者的眼睛。

她听过传说,无间深渊由上古凶兽镇守,专食罪魂。

可她分明是被丢进来的祭品,怎么会引动守卫者?

小黑炸着毛挡在她身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凤九倾抱紧黑蛋,灵脉里那丝细微的热流突然窜起来,顺着指尖钻进蛋里。

黑蛋表面的金纹陡然亮如烈日,照亮了守卫者的轮廓——那是头遍体鳞伤的巨狼,眉心一道刀疤从左眼划到下颌。

"走!"凤九倾拽着小黑往反方向跑,身后传来巨石崩裂的轰鸣。

她不知道守卫者为何追她,但直觉告诉她,这颗黑蛋,是她爬出深渊的钥匙。

黑暗中,黑蛋的金纹仍在流动,仿佛在说:别怕,我在。

腐雾被巨狼的爪风撕成碎片,凤九倾的衣角擦着岩壁划过,身后传来巨石崩裂的闷响——守卫者的爪子又拍碎了一块血岩。

她咬着牙拽紧小黑的皮毛,那团暖烘烘的毛球正用短腿蹬着岩壁,圆滚滚的身子挤过仅容一人的岩缝。

"往左!"凤九倾喘着气喊,她能听见守卫者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带着铁锈味的腥风刮得后颈生疼。

三个月来她把深渊地形摸了个透,知道前面有处腐雾潭,潭底沉积着千年寒毒,连高阶凶兽都不敢久留。

小黑突然发出短促的呜咽,爪子在石面上划出火星。

凤九倾抬头,心瞬间沉到谷底——腐雾潭的入口被守卫者的尾巴扫塌了,碎石堆成一人高的障碍。

她反手摸向腰间,那里还别着半块从岩壁上掰下来的尖石,是她用了三天才磨利的武器。

"小黑,躲我身后。"她把黑蛋塞进怀里,用破布裹紧。

蛋身突然烫起来,隔着布料烙得皮肤发红。

这是自她捡到蛋后第二次有反应,上回是在摸到蛋壳时涌来陌生记忆,这回...

"嗷——"守卫者的咆哮震得岩屑簌簌下落。

凤九倾看清了它的全貌:足有两丈高的巨狼,皮毛像浸了血的破布,左眼是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右眼里燃着幽绿鬼火。

最骇人的是它脖颈处的锁链,每一节都刻着金色符文,正随着它的动作渗出黑血。

"是被封印的凶兽。"凤九倾突然想起幼时偷翻的《九霄兽志》,"无间深渊用罪魂喂养镇守兽,可这头狼...锁链在反噬它。"她的声音发颤,却在说出"反噬"二字时瞳孔骤缩——守卫者的右爪按在碎石堆上,锁链符文突然爆亮,它吃痛般后退半步,喉间发出呜咽。

机会!

凤九倾拽起小黑扑向碎石堆,尖石狠狠扎进守卫者的左前腿。

腐臭的黑血溅在她脸上,烫得皮肤起了水泡。

守卫者狂吼着甩尾,她被抽得撞在岩壁上,胸腔里像揣了面鼓,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沫。

"九倾!"小黑炸着毛扑上来,用牙齿咬住她的衣袖往石缝里拖。

凤九倾这才发现自己在吐血,黑蛋不知何时滚到脚边,金纹流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像活物在蛋壳下挣扎。

她伸手去够黑蛋,指尖刚碰到蛋壳,一股热流顺着手臂窜进灵脉。

被封了十八年的经脉突然裂开道细缝,有什么东西顺着裂缝涌进来——不是普通灵气,是带着古老韵律的兽元,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她每一寸坏死的经脉。

"灵脉...松动了?"凤九倾瞪大眼睛,感觉体内有团火在烧。

她撑起身子,发现胸口的伤口正在愈合,连被守卫者尾巴抽断的肋骨都在"咔咔"作响地重组。

小黑也察觉到变化,围着她转圈,鼻子兴奋地拱她掌心。

守卫者再次逼近时,凤九倾已经站了起来。

她抱着黑蛋,能清晰听见蛋里传来心跳声,一下,两下,和她的脉搏完美重合。

当守卫者的爪子就要拍碎她头顶的岩石时,她突然举起黑蛋,对着那道锁链符文的方向。

金纹从蛋壳里窜出来,像活过来的金线,精准缠上守卫者脖颈的锁链。

符文瞬间暗了下去,守卫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转身撞开岩壁逃进腐雾深处。

"它...怕这蛋?"凤九倾靠着岩壁滑坐下来,黑蛋的热度退了,只余温温的触感。

她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发现它也在发抖,却还是努力用身子给她挡着穿堂风。"刚才那是你的力量吗?"她对着黑蛋轻声问,蛋壳轻轻震动,像是回应。

这一夜,凤九倾裹着小黑的毛,把黑蛋贴在胸口入睡。

腐雾在头顶翻涌,却始终不敢靠近三尺范围。

她做了个梦,梦里有座被凤凰火染红的宫殿,穿赤金凤袍的女子捧着黑蛋,对浑身是伤的银发男子说:"重明,这一世,换你等我。"

"帝姬..."男子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雪,"三万年,够吗?"

凤九倾在梦中伸出手,指尖碰到男子的脸时,他突然笑了:"来了。"

她惊醒时,天还没亮。

黑蛋在她怀里发烫,蛋壳上的金纹组成了两个字:重明。

"重明..."她呢喃着,摸了摸眼角,那里有未干的泪痕。

十八年来,她第一次觉得疼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忘记自己是谁。

可现在,她知道了——她是被剜骨封印的帝姬,是该带着黑蛋重临九霄的人。

小黑用鼻子拱她的手,指向深渊更深处。

那里有道裂缝,透进一线天光。

"出去吗?"凤九倾把黑蛋揣进怀里,站起身。

她的灵脉还疼,但那是生机的疼,像春芽顶破冻土。"等我拿到足够的力量,等这颗蛋孵化,凤清歌,凤栖宫,你们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腐雾在她脚边翻涌,远处传来守卫者的低嚎,却再不敢靠近。

黑蛋的金纹流转如星河,仿佛在说: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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