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赋异禀
1997年深圳的夏天像口蒸锅。
八岁小男孩方天蹲在「老李台球屋」角落，盯着晃动的台球出神。
塑料凉鞋蹭着黏腻的地面。
他数着吧台吊扇转了37圈，终于伸手摸向球杆。
「小崽子别乱碰！」
刀疤李挥着毛巾喝止。
男孩指尖刚触杆头，突然缩手。
「这杆头有巧粉，会沾到手上。」
方天仰头望向刀疤李，瞳孔映着台灯光芒。
「哟，懂行？」
刀疤李挑眉。
「电视里看的，亨得利打球前会擦巧粉。」
吧台传来笑声，叼烟大叔扭头。
「这小屁孩还知道亨得利？」
方天没搭话，盯着桌上红球堆。
父亲方建国扛着工具箱进门。
「小天，回家吃饭。」
男孩转身，手里攥着颗粉球。
「爸，让我打一杆行不行？」
方建国皱眉。
「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数学考了92分！」
刀疤李插话。
「老方，你儿子真知道亨得利，还是蒙的？」
方建国擦汗。
「这我哪知道——」
「1995年世锦赛，亨得利对吉米·怀特，决胜局打了颗超远距离斯诺克。」
方天突然开口，声音清亮。
大叔们面面相觑。
刀疤李吹了声口哨。
「行啊小子，敢不敢试一杆？」
母亲李月华端着饭碗推开台球屋门。
「方天！」
瓷碗碰撞声惊飞窗外麻雀。
方天趴在球桌，白球撞上红球。
粉球精准落袋。
刀疤李啤酒瓶摔在地上。
「我艹！这走位——」
「你让孩子打台球？」
李月华冲过来，拽住儿子后领。
「妈，我进了！」
方天挣扎，粉球攥在掌心。
「进什么进！」
李月华甩开他的手。
「明天考试不及格，看我不揍你！」
方建国捡起球杆，杆头带着儿子掌心温度。
「他刚才那杆...」
「刚才什么？」
李月华瞪他。
「你还想支持他不务正业？」
巷子里蝉鸣刺耳。
方天低头盯着鞋尖。
「我就是觉得好玩。」
李月华蹲下，捏住儿子下巴。
「听着，你任务是读书，考重点中学，明白吗？」
男孩抿紧嘴唇。
粉球在掌心留下淡淡痕迹。
深夜，方天趴在窗台。
月光照亮枕边的斯诺克杂志。
楼下台球屋灯光透过窗帘，在床沿投下绿影。
他摸出床垫下的玻璃弹珠，在书桌摆成三角形。
「白球应该走这儿...」
指尖推动橡皮当作白球。
弹珠应声散开，一颗滚进铅笔盒「球袋」。
门突然推开，李月华举着鸡毛掸子。
「好啊，半夜不睡觉玩这个！」
弹珠滚落地，方天慌忙去捡。
「妈，我就是试试——」
「试什么试！」
鸡毛掸子抽在书桌。
「明天把这些破烂全扔了！」
男孩攥紧弹珠，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我的东西！」
李月华愣了愣，没想到儿子顶嘴。
方建国声音从客厅传来。
「月华，别跟孩子较劲了，睡吧。」
「都是你惯的！」
李月华摔门而去。
「再让我看见他碰台球，你俩一块儿滚出去！」
方天坐在黑暗里，听着母亲脚步声走远。
月光下，玻璃弹珠泛着冷光，像极了台球桌上的红球。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弹珠在掌心转了个圈。
次日清晨，方天在书包发现纸条。
「再玩台球，打断你腿——妈」
铅笔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划破纸。
他咬唇将纸条折成小船，塞进裤兜。
学校课间，他蹲在操场角落。
用树枝在地上画斯诺克台案。
「方天，你在干嘛？」
同桌小美凑过来，辫子皮筋沾着豆浆渍。
「画斯诺克，」
方天用树枝点着「红球堆」。
「这里要打低杆，让白球缩回来。」
小美歪头。
「什么是斯诺克？」
「一种很厉害的台球，要打进15颗红球和6颗彩球。」
「那你会打吗？」
方天刚要开口，上课铃响起。
他慌忙用鞋尖抹掉画痕。
铅笔灰沾在球鞋上，像撒了把巧粉。
周末，方建国偷偷带方天去台球屋。
「就打一杆，打完就走。」
刀疤李冲他们眨眼，悄悄摆好球阵。
方天握紧儿童杆，掌心全是汗。
「别紧张，当是玩弹珠。」
父亲在身后轻声说。
白球击中红球瞬间，方天想起母亲的纸条。
杆头一抖，红球擦袋而出。
「没事，再来。」
方建国拍拍他肩膀。
男孩深吸一口气，重新架杆。
红球准确落袋，白球停在粉球前方。
刀疤李鼓掌。
「老方，这孩子是块料，该找个师父教教。」
方建国苦笑。
「他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
「再说打球能当饭吃吗？」
李月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拎着菜。
方天猛地转身，球杆撞在桌角。
「跟我回家。」
李月华放下菜篮。
「方建国，你要再带他来，就别进家门了。」
方建国张了张嘴，没说话。
方天看着母亲铁青的脸，放下球杆。
「妈，我以后不打了。」
李月华愣了愣。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以后只读书，再也不碰台球了。」
男孩走向门口，阳光在后背投下小影子。
刀疤李摇头。
「可惜了这天赋。」
深夜，方天听见父母房间争吵。
「你就这么由着他放弃？」
父亲的声音。
「那你说怎么办？让他去当街头混混？」
母亲声音带哭腔。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让他有出息！」
「打球也能有出息...」
「放屁！你见过几个打球能打出名堂的？」
方天蜷缩被窝，攥紧枕头下的弹珠。
他想起亨得利举奖杯的样子。
想起刀疤李说「该打职业」。
想起母亲摔门时眼里的失望。
眼泪涌出，他慌忙用袖口擦掉。
「我会有出息的，」
他对着黑暗轻声说。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像极了台球桌上白球飞行的轨迹。
方天摸出床垫下的儿童杆，在月光下挥动。
杆头与空气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这一晚，深圳的风带着海味。
吹过城中村屋顶，吹过台球屋玻璃。
吹过一个八岁男孩藏在心底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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