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巷藏锋

寒风如刀,割过庆元府最偏僻的角落,三更的梆子声在墨汁般的夜色里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凄厉。

狭窄幽深的巷弄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如狸猫般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移动。

那是萧承钧,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沾着不知是泥还是油的污渍,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与坚韧,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虽未出鞘,寒芒已隐隐透出。

他刚从张屠户家后厨的狗洞里钻出来,怀里揣着两个尚有余温的杂面馒头。

这已是他今晚最大的收获。

腹中饥饿如火烧,但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萧家的人,像跗骨之蛆,随时可能出现。

“野种”——这是萧家上下,乃至整个庆元府对他的称呼。

只因他是萧家家主萧远山酒后乱性的产物,母亲是个连姓名都模糊的青楼女子。

自他记事起,便是在市井的最底层摸爬滚打,受尽白眼与欺凌。

母亲在他七岁那年,郁郁而终,他发过誓,一定要查清母亲真正的死因,绝不仅仅是“病逝”那么简单。

正当他准备从巷口溜走时,一阵细微却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低低的交谈。

“都仔细点!家主有令,那小杂种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今晚务必把他找出来,带回别院‘管教’!”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

“哼,一个野种,也值得我们兄弟几个大半夜吹冷风?直接打断腿扔乱葬岗得了!”另一个声音带着不耐烦。

“闭嘴!家主的命令,你敢质疑?听说这小子最近在打听他娘当年的事,怕是想翻出什么浪花来。萧承风少爷那边也发话了,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说话间,其中一个年轻的家丁小声嘟囔:“我觉得对个孩子这么狠,是不是太过分了。”

另一个年长些的家丁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萧承风少爷的意思,我们照做就是,别给自己惹麻烦。”

萧承钧心头一紧,如被冰水浇透。

萧家,又是萧家!

萧远山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还有他那个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好大哥”萧承风!

原来,萧承风一直担心萧承钧若调查出母亲死因的真相会引发家族内部对萧远山风流韵事的议论,进而影响自己未来继承家主之位,所以才急于除掉他。而萧远山呢,作为家主,一方面要维护家族声誉,不想让萧承钧翻出旧账,另一方面又对这个私生子有一丝愧疚,在对待萧承钧的问题上摇摆不定,这与萧承风的想法产生了矛盾。

他们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萧承钧屏息凝神,像壁虎一样紧贴在一家米铺的后墙阴影里,借着旁边堆放的几个破旧粮袋作掩护。三名身着萧家家丁服饰的黑衣武士提着灯笼,腰佩制式长刀,骂骂咧咧地从巷口走过,灯笼的光晕扫过萧承钧藏身之处不足三尺的地方。萧承钧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怀里的馒头被他死死按住,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幸好那几人并未发现他,脚步声渐远。

萧承钧长长吁了口气,额角已渗出冷汗,萧家的人既然开始大范围搜寻,必然封锁了几个他常去的藏身点。他脑中飞速盘算,这条巷子通往一处更为破败的贫民窟,那里三教九流混杂,或许能暂时避避风头。

在这绝望的逃窜中,萧承钧仿佛被命运指引,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土地庙。他刚要挪动脚步,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破败的土地庙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萧承钧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那身影上盖着些烂草破絮,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褶皱和污垢的脸,“小娃娃,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躲猫猫?”

“老丈,我……我迷路了。”萧承钧含糊的应付,脚下已准备随时开溜,他自幼被人瞧不起,自是不敢轻信任何人。

老乞丐咧嘴一笑:“迷路?我看你是被狼撵了吧?萧家的狼崽子,鼻子灵得很。”

萧承钧脸色骤变,这老乞丐竟然知道萧家,当下问道:“你……你是谁?”

“一个快死的老叫花子罢了。”老乞丐咳嗽几声,指了指巷子的另一头,“往那边去,穿过三条街,有个叫‘一线天’的窄巷,从那里可以绕出去。不过,萧家的人,怕是已经想到那里了。”

萧承钧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全信这老乞丐的话。

就在这时,巷口又传来脚步声,比刚才更急,人数似乎也更多。

“快!那边有人说看到一个小叫花子往这边跑了!”

“封锁巷口,别让他跑了!”

萧承钧脸色煞白,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小子,想活命吗?”老乞丐突然说道,眼中闪着精光。

萧承钧一咬牙:“老丈若能指点,小子感激不尽!”生死关头,他只能赌一把。

老乞丐嘿嘿一笑:“跟我来。”佝偻的身体竟然爆发出不相称的敏捷,一把扯开身后的破草席,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狗洞,直通土地庙的后院。

萧承钧不及多想,立刻跟上。

后院不大,堆满了杂物,只有一小段矮墙可以翻越,墙外就是相对开阔的街道,可一旦出去,便更容易被发现。

“老丈,这……”萧承钧有些绝望。

“莫急。”老乞丐镇定的指着院角一个堆放着破烂木柴和废弃家具的角落,“躲进去,收敛气息。”

萧承钧依言藏好,老乞丐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索出几块小石子,随手一扬,石子不偏不倚打在后院另一侧一堆破瓦罐上,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那边!”庙内的萧家武士立刻被吸引,纷纷涌向瓦罐处。

老乞丐趁机对萧承钧使了个眼色,指了指矮墙,随即三两下攀上墙头又悄无声息地落下。萧承钧也紧随其后,翻过矮墙,落在了另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两人不敢停留,老乞丐带着萧承钧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左穿右插,好几次都险险避开了搜查的队伍。

老乞丐对这片区域的地形了如指掌,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利用各种障碍物和阴影让追兵屡屡扑空。

终于,在一处废弃的染坊后院,两人停了下来,远处萧家人的叫喊声已经模糊不清。

萧承钧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破旧的衣衫。他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乞丐,心中感激:“多谢老丈救命之恩!小子萧承钧,没齿难忘!”

老乞丐摆摆手,咳嗽了几声:“举手之劳。老夫铁手张三,一个无家可归的糟老头子罢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落在萧承钧身上,“你这娃娃,根骨倒是不错,是块练武的材料。可惜了,没个好出身,也没人指点。”

萧承钧心中一动,他一直渴望力量,渴望能保护自己,渴望能为母亲讨回公道,但武学对他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老丈……您懂武功?”

铁手张三嘿然一笑:“略懂一点三脚猫的把式。我看你身手还算敏捷,反应也快,是常年逃跑练出来的吧?小子,我救你一命,你拿什么报答我?”

萧承钧一怔,随即苦笑:“小子身无长物,只有这条贱命。老丈若不嫌弃……”

“你的命,老夫要来何用?”铁手张三打断他,“这样吧,我看你也是个苦命人。老夫这几天正好手痒,想找个人传点东西。你若肯学,我就教你几手粗浅的功夫,不说称霸武林,至少能让你多几分保命的本钱。如何?”

萧承钧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知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但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实在无法拒绝。

他想起母亲临终时的眼神,想起萧远山的冷漠,想起萧承风的跋扈,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心底涌起。

“我……我愿意学!”萧承钧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铁手张三却一把扶住他:“不必行此大礼。我教你,一不图你报答,二不收你为徒,只当是了却一桩心愿。你只需记住,武功是双刃剑,能伤人,也能伤己。如何用,存乎一心。”

接下来的日子,铁手张三开始传授他武学,没有秘籍,没有丹药,只有最基础的站桩、吐纳、拳脚。

张三告诉他,武道一途,首重根基。所谓明劲,便是打熬筋骨皮肉,练出一身整劲,力达四梢;所谓暗劲,则是锤炼五脏六腑,使气血贯通,劲力内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训练异常艰苦。

每天天不亮,萧承钧就要开始站桩,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双腿如灌铅,筋骨欲裂。然后是拳脚练习,每一个动作,铁手张三都要求他做到极致,稍有偏差,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斥责,有时甚至是拳脚“指点”。

萧承钧咬牙坚持。

每当疲惫不堪,想要放弃时,母亲临终前那双盛满绝望与不甘的眸子便会浮现在眼前,鞭策着他。

在一次站桩中,萧承钧竟能比以往多坚持半个时辰,而且在拳脚练习时,他能轻松化解张三设下的攻击陷阱。

他的身体在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中以惊人的速度发生着改变,原本瘦弱的身体渐渐结实,眼神也愈发沉静锐利。

市井中磨练出的坚韧与剑骨般的天赋,在这一刻悄然结合,让他对武学的领悟远超常人。

这天夜里,萧承钧像往常一样外出,凭借新学到的敛息技巧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避开了几拨萧家的巡逻。

当他潜到一处偏僻的酒楼后巷准备看看有没有残羹剩饭时,却意外听到墙内传来几个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萧承风少爷已经等不及了,吩咐下来,明晚就动手。”

“那个铁手张三,据说有些门道,我们要不要……”

“一个老叫花子,能有多大本事?家主的意思,这次务必做得干净利落,除了这个孽种,别留下任何手尾。到时候,就说是失足落水,或者被仇家寻仇。”

萧承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们竟然连铁手张三也要一起对付,而且就是明晚!

一股怒火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他胸中翻腾。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孤儿了。

萧承钧握紧了拳头,夜风吹过他瘦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要去找到铁手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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