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下的缝纫声
回家的路穿过曲折的巷子，尽头那栋老房子像位佝偻的老人，木门推开时“吱呀”作响，声音里的沧桑比学校楼梯还要厚重几分。母亲用肩膀顶开虚掩的门，暖黄的灯光立刻裹住两人。斑驳的木桌上摆着掉了瓷的保温桶，掀开盖子，红烧肉的香气混着煤炉的烟火味，在狭**仄的房间里缓缓弥漫，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都融化在这熟悉的气息里。
小磊蹲在那台老式缝纫机旁，看母亲翻找针线盒。铁皮盒边角已经锈迹斑斑，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线头，大多是裁缝铺扔掉的边角料。母亲却像整理珍宝般，用褪色的旧手绢将它们包得整整齐齐。“袖口这里再放长点，天冷了能护住手腕。”母亲戴着顶针的手指捏着校服裂口，仔细端详布料纹理，“晓雨是班长吧？听说是老钱家的闺女，她爸在教育局工作，妈妈是中学老师，怪不得校服穿得那么体面。”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像在说邻居家的琐事，语气里没有一丝羡慕，只有对生活最质朴的认知。
小磊忽然注意到母亲的手。她的指甲边缘有些发青，那是长期接触冷水和廉价洗衣粉留下的痕迹，指腹上还横着一道浅疤，是上个月被缝纫机针戳伤的，至今愈合的地方还泛着淡淡的粉色。台灯的光晕笼罩着母亲的侧脸，鬓角的白发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像落在夜空中的雪。
缝纫机开始“咔嗒”作响，老旧的机身随着运作微微震颤。母亲的影子被台灯拉得很长，投在贴满旧报纸的墙上。报纸边角已经卷起，露出底下斑驳的墙皮，但母亲仿佛看不见这些，专注地穿梭着银针。小磊啃着馒头，看母亲的手在布料上翻飞，每一针都细密而整齐，比他在课堂上见过的任何几何图形都要工整。她偶尔停下来，用嘴抿一下线头，碎发垂落遮住眉眼，动作里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柔。
“磊磊，”母亲突然开口，眼睛依然盯着布料，“在学校要是有同学欺负你，就告诉老师，别自己憋着。”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小磊心里泛起层层涟漪。他想起钱晓雨登记作业时那看似无意的眼神，想起前排男生故意撞他膝盖时的嗤笑，想起自己磨破的袖口和开线的校服。那些白天拼命压抑的情绪突然翻涌上来，喉咙发紧，馒头卡在食道里，咽不下去。
夜深了，缝纫机的声音渐渐变缓。母亲的头慢慢垂下去，伏在桌上打起盹来，顶针还牢牢戴在手指上。小磊轻轻抽出校服，裂口处已经被缝好，细密的针脚像一排整齐的小字，诉说着母亲的细心与爱意。更让他惊讶的是，母亲还在裂口边缘用剩下的白丝线绣了朵极小的茉莉。那朵花隐在深蓝色布料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却让他想起学校花坛里盛放的茉莉，想起钱晓雨腕骨处的痣，想起今天清晨落在蛛网间的阳光。
他轻轻摸着那朵隐形的茉莉，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这一刻，所有的难堪与自卑仿佛都被抚平。母亲的手就像温暖的阳光，总能在最破旧的地方，绣出最美好的希望，让那些被生活磨损的地方，重新绽放出温柔的光芒。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帘洒进来，照亮了母亲的白发，也照亮了那件承载着深深爱意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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