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夜守尸

老赵面无表情地将白布覆在老板僵硬的面容上,金属担架与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市立医院的地下太平间泛着经年累月的潮气,十二排银灰色冷柜整齐排列,像一口口沉默的金属棺材。

林姐站在太平间铁门外,攥着我的手腕反复叮嘱:"女人属阴,进不得这种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撒腿就跑,千万别回头。"她眼下青黑如墨,往日明艳的面容被焦虑啃噬得憔悴不堪。我点点头,握紧怀里装着符咒和草人的布袋,推门踏入这片被活人遗忘的世界。

冷气裹挟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老赵正在调试冷柜温度,冰蓝色的荧光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现场,那些冰冷的金属柜门后,沉睡的或许是昨天还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妇人,或是抱着作业本奔跑的孩童。

老板的尸体停放在东南角的空地上,担架下方垫着青砖,勉强符合"离地三寸"的要求。我颤抖着取出棉花,却发现手指完全不听使唤——那团雪白的棉絮在我掌心不断滑落,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抗拒。老赵突然伸手夺过棉花,喉结上下滚动:"我来。"

他动作利落地将棉花塞进老板的双耳、鼻孔、肛  门,最后掰开青紫的嘴唇,将棉球塞进嘴里。我这才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七窍封金,魂魄不侵。"老赵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但你记住,这法子只能镇住阳气未散的新尸。"

我望着老板僵直的手指,姑父倒下时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闪现。那天夜里的雨,溅在青砖上的血,还有表姐夫喉间发出的气音,此刻都化作冰锥,一下下戳着我的心脏。老赵点燃三支香插在尸体旁,青烟在冷空气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号。

"我去巡查其他冷柜。"老赵丢下这句话便消失在通道深处,金属门关闭的瞬间,整个空间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我坐在生锈的折叠椅上,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冷柜压缩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偶尔夹杂着金属收缩的细微声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柜门缝隙中窥视着我。

凌晨三点,困意如潮水般袭来。我死死掐着大腿,指甲在皮肤上掐出深红的月牙。墙角那辆带血渍的担架床突然在余光中晃动,仿佛有个透明的人影正在攀爬。我猛地转头,只看见积灰的墙角蛛网密布。头顶的灯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我几乎要尖叫出声,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那不过是一只飞蛾撞在了灯管上。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迷迷糊糊中,我看见阿瑶站在通风口处,脖颈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湿漉漉的长发滴着水,每一滴都在地上晕开一朵血花。老板的尸体缓缓坐起,白布滑落,露出腐烂肿胀的脸,青紫的舌头耷拉在嘴角,喉咙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噜声。

"救......"我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老板的手已经触到我的脸颊,皮肤冰冷得像块冰。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我如遭雷击般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循着声音望去,发现老赵坐在三号冷柜前,手里攥着个摔碎的酒瓶子。柜门半开着,露出半截裹着白布的躯体,发梢还结着冰晶。他正对着尸体喃喃自语,浑浊的泪水滴在白布上:"秀秀,他们说你臭了......可我知道,你只是睡着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将酒液洒在尸体肩头:"当年你说要吃桂花糕,我跑遍半座城......现在我给你带了,你尝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桂花糕早已发霉,却被他小心翼翼地塞进尸体僵硬的手中。

就在这时,老赵突然转头,醉醺醺的目光与我相撞。我浑身血液凝固,却见他只是咧嘴一笑,露出被酒渍染黄的牙齿,又继续对着尸体絮叨起来。我倒退着回到原位,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老赵提着空酒瓶晃悠过来,看了眼纹丝未动的尸体,含糊不清地说:"天亮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走出太平间的瞬间,清晨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仿佛刚从地狱重返人间。

接下来的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度过。林姐每天都要去白狐岭求胡仙娘娘加持,我则守在医院附近,时刻注意着太平间的动静。老赵似乎忘记了那晚的事,依旧面无表情地做着本职工作,只是身上的酒气愈发浓重。

第四天清晨,胡仙娘娘带着两个徒弟来到医院。法坛就设在太平间外的空地上,黄绸布上绘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十二盏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胡仙娘娘手持桃木剑,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魂兮归来,莫恋凡尘;冤仇尽释,往生极乐......"

随着咒语声,阿瑶的照片在火盆中渐渐卷曲,化作灰烬。我恍惚看见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对着林姐微微颔首,随即消散在晨光中。胡仙娘娘将最后一道符咒烧成灰,倒入半碗黄酒中:"给他灌下去,能不能醒,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板的身体奇迹般地保持着柔软,却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我们取下棉花时,发现左耳和肛  门的棉球不翼而飞。胡仙娘娘观香后长叹一声:"三魂已散其二,七魄去了五成。他这是......"她看向林姐,"自作孽,不可活。"

林姐跪在胡仙娘娘面前,额头贴地:"求您救救他,当年要不是他,我妈早就......"胡仙娘娘摇摇头,眉间朱砂痣在烛光下猩红如血:"因果循环,丝毫不爽。能留条命,已是他的造化。"

回家路上,林姐倚着车窗默默流泪。她终于说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十二年前,她还是个在饭店端盘子的服务员。母亲突患重病,是当时还是常客的老板拿出全部积蓄,才把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份恩情,成了她容忍丈夫一切过错的枷锁。

如今老板变成了只会傻笑的孩童,智商永远停留在五六岁。林姐把他安置在二楼的卧室,每天变着法子给他喂饭梳头。饭店的生意逐渐冷清,她却固执地不肯关张:"这是他打拼出来的家业,我不能......"

正当生活慢慢步入正轨时,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饭店来了位不速之客。那人穿着黑色长风衣,帽檐压得极低,进门后径直走向柜台。林姐抬头的瞬间,手中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来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眼洞深处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正是那晚在太平间见过的,阿瑶眼中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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