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阴阳簿命

拆开牛皮纸信封时,暮色正透过军工院老宿舍楼的木窗,在床单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林姐的字迹工整得有些刻意,仿佛每个笔画都在压抑着情绪:"清安,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寻人启事时,我就认出了你。照片里的少年眼神倔强,和躲在饭店角落啃冷馒头的你一模一样。"

信纸在手中微微发颤,我仿佛看见她坐在柜台后,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翻看报纸,突然被某行文字刺痛双眼的模样。原来姑父并没有死,那个雨夜的重击只是让他昏迷了整整三十天。姑姑在启事里字字泣血,恳求知情者告知我的下落,却独独隐瞒了我伤人的真相。

"我自私地把报纸藏了起来。"林姐在信中写道,"看着你每天认真擦桌子、给客人端菜的样子,我总觉得,或许这就是命运给你的新开始。"字句间晕开的水渍,像是她滴落的眼泪。直到常三爷的威胁降临,她才终于决定还我自由:"去堂堂正正地活着吧,就当星月小馆的日子,是命运给我们的一场好梦。"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我将信纸紧紧按在胸口,既想大笑又想痛哭。逃亡时背负的枷锁轰然碎裂,可失去的那些时光,再也无法重来。攥着这封信,我在宿舍里枯坐到深夜,直到月光爬上窗台,才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命运给了重来的机会,我定要活出个模样。

苏哥带着我穿梭在江城各大商场时,盛夏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穹顶洒在崭新的家电展柜上。作为一家老牌家电公司,"宏图电器"的专柜遍布城市繁华地段。苏哥拍着我的肩膀:"咱们这行看着光鲜,实则是磨性子。"他指着专柜里锃亮的冰箱,"就像这些家电,得摸清每处细节,才能给顾客讲出门道。"

闲暇时,我总爱往江湾寺溜达。这座始建于民国的古刹红墙金瓦,香火终年缭绕。寺后半山腰处有个天然岩洞,被当地人称作"狐仙洞",洞口常年摆着信徒供奉的水果糕点。传说洞中住着修行千年的狐仙,能治百病、解千愁。每逢初一十五,求药问事的队伍能排到山脚下。

江湾寺隔壁是江城游乐园,旋转木马的音乐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终日不绝。老人们常说,游乐园西南角的那片松柏林,原是苏联烈士墓园,当地人俗称"毛子坟"。夜幕降临时,隐约能听见俄语歌声和马蹄声,还有人声称见过白影在墓碑间飘荡。

我对此总是付之一笑。在经历过阿瑶的索命、常三爷的威胁后,这座繁华都市里的传说,倒显得有些可爱了。张文文却不这么认为。这个来自城郊青河县的姑娘,总爱抱着速写本在游乐园画旋转木马,马尾辫随着笔尖晃动,活像只怯生生的小鹿。

"清安哥,你相信......人能看见阴阳两界的事吗?"某天午休时,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阳光斜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不等我回答,她就开始讲述那个缠绕她多年的噩梦。

三年前的深秋,张母跟着香客去江湾寺上香。返程途中,她突然停在荒郊小路上,指着路边芦苇丛说有两只红狐在向她作揖。同行的人什么都没看见,只当她中了邪。当晚她就发起高烧,医院检查结果如同晴天霹雳——急性白血病。

"最危险那次,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张文文攥着衣角,声音发颤,"妈妈昏迷了整整一夜,醒来后说她到了个全是黑雾的地方。有座巨大的门,门前排着望不到头的队伍。轮到她时,怎么都推不开门......"

更诡异的事接踵而至。张母某次梦中接到祖父的"托梦",说想要个"漂亮盒子"。家人没当回事,半小时后就接到祖父病逝的消息。还有次她梦见故去的邻居在河对岸招手,第二天就传来对方离世的噩耗。最骇人的是,她竟能准确说出亡者下葬时的寿衣颜色和家中近况。

"出马的刘大仙说,妈妈这是'生无常'命。"张文文压低声音,"前世欠了阴司的债,这辈子要替地府做事。"她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画面中穿着碎花衬衫的妇人眼神空洞,对着虚空喃喃自语的模样,让我想起阿瑶死后常爷的疯癫。

那之后的日子,张文文总是魂不守舍。她的工位上摆着母亲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温婉,和照片外的疯癫模样判若两人。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她趴在柜台上哭得浑身发抖——张母在饭桌上突然昏厥,醒来后声称自己去地府"陪审"了一桩命案。

"清安哥,我不敢回去。"她揪着我的衣袖,眼泪滴在我工装袖口,"可我又怕......"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我仿佛看见当年在姑父拳头下瑟缩的表姐。没等我开口,苏哥已经递来请假条:"文妹子,让清安陪你回去。家里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越野车驶出城郊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血色。张文文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白杨林,突然轻声说:"清安哥,其实我早就想问......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些不该见的东西?"她转头看向我,目光清澈得可怕,"你安慰我时的眼神,和那些说'别瞎想'的人不一样。"

车轮碾过减速带的震动中,我想起白狐岭的狐仙堂、太平间里老赵对着尸体低语的夜晚,还有阿瑶在香火气中忽隐忽现的身影。远处青河县的轮廓逐渐清晰,山脚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却不知为何,我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重重暮色,死死盯着这辆载着两个年轻人的车。

张文文的家在村子西头,三间瓦房前的枣树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条。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堂屋供桌上摆着各路神像,香炉里插满歪歪扭扭的香,香灰几乎要漫出来。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呓语,像是在和人争吵,又像是在背诵某种晦涩的经文。

"妈!"张文文冲了进去。我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她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双眼圆睁却又空洞无神,忽然转头直直看向我,裂开嘴露出个诡异的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张文文的恐惧从何而来——那笑容里,分明带着不属于阳间的阴冷。

"来得正好。"张母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和张文文清甜的嗓音截然不同,"该算算总账了。"她突然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窗外的风卷着沙尘拍在玻璃上,供桌上的蜡烛火苗诡异地偏向一侧,在墙上投出扭曲的黑影。

我下意识摸向口袋里胡仙娘娘给的护身符,却听见张文文惊恐的尖叫。一场注定改变我命运的较量,正在这个被夕阳染红的傍晚,悄然拉开帷幕。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