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颠簸在青河县的乡间土路上,扬起的尘土裹着槐花香气钻进车窗。张文文攥着褪色的布包,指节泛白:"清安哥,前面就是康金镇了。"她望着远处灰扑扑的集镇轮廓,声音突然压低,"听说八十年代这里出过个'青河刀客',专杀为富不仁的人,到现在都没抓到......"
我望着路边晾晒的玉米,想起林姐信里那些被藏起的真相。命运总爱把人推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就像此刻,我竟要去面对比悍匪更诡异的存在。转过弯,青砖灰瓦的张家小院出现在眼前,院墙上爬满的丝瓜藤在风中沙沙作响。
"文丫头回来啦!"张父张洪海佝偻着背迎出来,布满老茧的手接过行李时微微颤抖。堂屋八仙桌上已摆满韭菜盒子、酱骨头,蒸腾的热气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张文文的母亲李秀兰。她披散着灰白头发,眼神浑浊却在看见我时突然发亮,仿佛两簇鬼火在黑暗中燃起。
"贵客快坐。"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指甲缝里沾着暗红污渍,不知是泥土还是干涸的血迹。张文文悄悄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别盯着看。饭吃到一半,李秀兰突然将碗筷重重一放:"我该去城隍庙当值了。"说罢径直走向里屋,留下满桌人面面相觑。
张洪海苦笑着给我添酒:"这病时好时坏。"他望向紧闭的房门,皱纹里藏满疲惫,"医生说是癔症,但她每次昏睡醒来,都能说出些......"话音未落,里屋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我们冲进去时,李秀兰直挺挺躺在床上,呼吸几不可闻,唯有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抓挠,仿佛正攀爬着看不见的阶梯。
这场景让我想起老家那个疯癫的光棍汉。他曾预言邻村村长暴毙,结果分毫不差,自己却在预言成真后离奇暴毙。此刻李秀兰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人如出一辙。张文文蹲在床边抽泣,张洪海则熟练地在她枕边摆上一碗清水——这是他们应对"发作"的老法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秀兰猛地坐起,眼神变得阴鸷凶狠。她扫视众人,突然拍案而起:"张洪海!你敢忘本?"声音完全变成了男人的粗粝嗓音,"当年要不是我爹罩着你家,你能娶上媳妇?"
张洪海脸色煞白,扑通跪地:"虎子哥,您都走了八年了,咋还......"
"八年?!"李秀兰(虎子)一脚踢翻凳子,"杨瘸子说押我三个月,现在三年了!我天天背着石磨在黄泉路上走,裤子磨得只剩布条,小鬼拿铁链抽我!"她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间,我注意到她脖颈浮现出青紫勒痕,就像被人活活绞死。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胡仙娘娘教过的镇邪口诀:"阳有阳规,阴有阴律!"我猛地拍桌,震得碗碟叮当作响,"就算是阎王审案,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你在阳间作恶多端,被判死刑是罪有应得,如今还敢撒泼?"
"你算哪根葱?"李秀兰(虎子)双目圆睁,眼白泛起血丝,整个人诡异地拔高半尺,"信不信我......"话未说完,她突然捂住喉咙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张文文哭喊着扑过去,张洪海颤抖着掐她人中,好一阵才缓过来。
待李秀兰恢复清明,她望着满地狼藉,眼泪夺眶而出:"刚才是赵虎上身。他生前是镇上恶霸,九二年被枪毙后不安生,被杨大仙镇压在城隍庙槐树下。"她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判官说,今日有'金童'降世,能解此劫......清安,你就是那个金童!"
我下意识要抽手,却见她掌心布满细密的灼痕,像是被铁链反复灼烧。张洪海从樟木箱底翻出泛黄的账本,上面记载着二十年前赵家资助张家娶亲的记录,印证了赵虎的话。原来当年赵父与张洪海是结拜兄弟,赵虎死后,张洪海因惧怕牵连,再没去城隍庙祭拜过。
暮色渐浓时,我们来到镇西的城隍庙。断壁残垣间,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缠绕着褪色红布条,树根处赫然压着半块刻着符咒的青石板。李秀兰突然跪倒在地,声音变得庄重肃穆:"判官大人,人证已带到。"
林间风声骤起,我竟听见若有若无的铁链声。恍惚间,槐树阴影里浮现出模糊人影——穿囚服的赵虎被铁链锁住脚踝,身后站着头戴乌纱的判官,手持生死簿翻阅不停。更诡异的是,李秀兰的身影变得透明,与判官身侧的"陪审席"重叠,而我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虚影,正缓缓融入其中。
"陆清安,你阳寿未尽,为何擅闯阴司?"判官的声音如洪钟震得我耳膜生疼。不等我回答,赵虎突然扑过来:"大人明察!当年我替堂弟顶罪,他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生死簿无风自动,泛黄纸页上的字迹扭曲变幻。我看着赵虎被铁链勒出血痕的脖颈,又想起他在阳间犯下的累累恶行,突然开口:"就算他是替罪,阳间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话音刚落,判官手中的判官笔爆发出金光,赵虎发出凄厉惨叫,周身黑雾开始消散。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判官合上生死簿,"赵虎,你阳间作恶二十七条,阴间受刑三年,功过相抵。然你妄图翻案扰乱阴阳,再加刑两年。"说罢挥袖,槐树底下的青石板轰然炸裂,赵虎的身影被吸入地底,只留下阵阵哀嚎。
李秀兰瘫倒在地,醒来时已恢复如常。月光下,老槐树的阴影中,我隐约看见杨大仙的虚影向我点头致意,随即消散在夜风中。张家人千恩万谢,非要留我住下,我却望着城隍庙残破的飞檐,想起判官最后意味深长的话:"金童现世,必有劫数。"
返程路上,张文文欲言又止:"清安哥,你真的......"她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是苏哥打来的,语气焦急:"清安,快回公司!常三爷的人找上门了,说要见你......"
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冰凉。城隍庙的惊魂夜尚未平息,常三爷的阴影又笼罩而来。车窗外,青河县的万家灯火渐远,而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张文文担忧的眼神,张父塞进行李箱的熟鸡蛋,还有李秀兰临别说"保重"时的复杂神情,都在提醒我——这趟走阴差的经历,不过是命运抛来的问路石,前方等待的,是更深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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