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省首府蓉城,城外西校场。
祝阳站在军营大帐前,望着灰色天空下的蓉城城池,眉头紧锁。自从他应王爷所邀,率领阙山军全体将士远赴汉中,平定乱贼回来后,双方就因饷银的纠纷生了间隙。
“说好的三万两白银,拖了整整大半年连个响都没听着!我手底下三千多弟兄每天吃喝拉撒还能忍着不成?大辉朝正儿八经的王爷,好大的脸面,当初说的清清楚楚,怎么完事就不认账了??”作为阙山军最年轻的总兵,祝阳带领阙山军横跨三川省,远赴汉中与乱贼鏖战半年,自个儿手里积攒的金银已经耗光,王爷允诺的军资却迟迟不见影子,说什么“大辉朝都垮了,蓉城王府没了朝廷赏赐,拿不出钱来。”
祝阳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拙劣的借口连骗骗市井小贩都不够格,王爷竟在军政大事上如此糊弄,当真是没把他和阙山军放眼里。更愁人的是给阙山军供应物资的商户们千里迢迢赶到蓉城来找他催债,让他好生难堪。他好不容易在将士们面前建立起来的威望也日渐动摇,毕竟弟兄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他卖命,不过就是为了每个月能从他手里领到那微不足道的几两碎银,可偏偏就这几两碎银,他祝阳还真就讨不到了!
这就不只是钱的事了,要是这次就这么灰溜溜的回阙山堡去,让世人以为他祝阳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往后这兵还怎么带?!
横竖没有办法,祝阳干脆就让大军驻扎在城外不走了,每天轮着派出一支小队在城门口嚷嚷讨饷,摆出一副拿不到钱就一直在这里赖下去的架势。城里的守军不久前才刚与阙山军一起参与过讨贼的战斗,知道这伙人不同于寻常官军队伍,十分的厉害,任王爷怎么催促也不愿出城来驱赶他们,倒是许多闲散百姓端着瓜子茶水来聚到城外来看热闹,巴不得祝阳和王爷打起来才好看。祝阳不想给城里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严令士兵们不得侵扰百姓,只针对王爷一家子叫骂。
“这样闹下去也不见效啊……”祝阳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他以前同大辉朝的王爷打过交道,知道这些看起来雍容华贵的人一个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王爷要是铁了心躲在城里赖掉这笔账,他总不至于带着阙山军杀进城去把王爷揪出来。
离家参军短短两年,祝阳经历过数次生死关头,无一不是凶险万分,可眼下这等尴尬的处境才真真切切的让他感到进退两难。
“要是二弟在就好了……”每到这种令人发愁的时候,祝阳总会想起二弟李孝风,那个文武双全的富家子弟,总能在最为艰难的时候帮助他化险为夷。可惜之前两人却因为是否应该协助王府讨贼之事闹了矛盾,当时李孝风建议趁两军合兵之际夺了兵权,杀个回马枪袭击蓉城,罢黜王爷,可祝阳觉得此举有违道义,坚持率军北上讨贼,二人至此闹僵。后来李孝风不辞而别,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一连在城外叫骂数日,军中剩下的余粮也不多了,就在祝阳一筹莫展的时候,蓉城方向终于有了反应,王爷派来的使者送来了好消息:“明日巳时前,所有阙山军士兵去西郊校场集合,领饷银!”
听说终于要补发欠饷了,全军上下都开心不已。祝阳心里卸下了包袱,想着领完钱发完饷后,这趟持续大半年的远征就算告一段落,终于可以回阙山堡去好好休养休养,一时高兴,拉着三弟严云虎破例喝了两坛酒。
“哥,我明天还是不去了,你帮我领吧,完了咱们就该回阙山堡去了,这一路上的干粮我还得多准备准备。”相比饷银的事儿,负责全军伙食的严云虎更关心吃的问题。
“好。”祝阳满口答应,又忍不住抱怨起来:“王府这些人办事儿真磨磨唧唧的,还得让咱们每个士兵都去挨个签字领钱,也不嫌麻烦。”
严云虎挠了挠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也觉得纳闷,“也是噢,我以前见过我爹给佣工们发钱,都是直接给带队的头头,一个一个发多麻烦。”
“也罢,总归把钱要回来了。”酒劲上头,祝阳感到脑中有些晕沉沉的,不愿再纠结此时,这阵子操心劳神一直没休息好,今晚可得借着酒意好好睡上一觉。
翌日清晨,太阳艰难地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厚重的云层遮挡着晨曦的光芒,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晦暗阴沉,但这并不能影响祝阳的好心情,用完早饭后,便有王府之人来催,祝阳见对方这么积极,十分配合的招呼三千多弟兄熙熙攘攘地朝城西校场走去。
进入校场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王府的官员前来接洽,方才领路之人也只是留下一句“在此稍候”就不见人影了,偌大的校场内,只有他们阙山军三千人在此空等。
“这王爷也真是,发个饷还拉稀摆带!”
“都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人?”
“到底还发不发钱啊?要不派几个人去问问?”
巳时过半,天空仿若被一块巨大且沉重的铅板死死压着,太阳迟迟不见踪影,乌云如汹涌的黑色浪潮在天空中翻滚堆叠。将士们朝祝阳发着牢骚,祝阳心里越发忐忑:这王爷不会事到临头又反悔了吧??
祝阳思量再三,觉得无论如何必须给全军将士一个交代,反正大辉朝已经亡了,连皇帝都上吊了,天下乱成一锅粥,这苟延残喘的王爷要是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那他祝阳只好帮这家伙体面体面了。这次必须拿到钱!
主意既定,祝阳叫来几个军校,吩咐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打探消息,一路去给留在军营准备伙食看管物资的严云虎和严云凤两人带句话:“收拾好干粮器械,如果今天王爷不兑现承诺的话,做好趁夜突袭王府的准备!”
就这么决定了!拿定主意后,祝阳心里反倒轻松许多,大不了就闹翻了打一场呗,虽然这样与王爷撕破脸,于自己、于阙山军的名声都有损,但乱世里最重要的还是实力,三万两白银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更不能让全天下知道他祝阳和阙山军好欺负,连饷银都讨不到!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活捉王爷,虽然蓉城守军总共有数万人,但并不全是王府直属的兵力,不归王爷管辖。只要击败区区几百人王府卫队,抓住王爷,就能以最小的代价结束战斗。一切的关键是要快,尽量避免和守军发生大规模冲突,发挥阙山军精悍善战的优势,迅速解决战斗。
既然有开战的可能,祝阳开始习惯性的观察周遭地形,蓉城城墙虽高,但阙山军中不乏擅长攀爬之士,只要借着夜色掩护潜入城中打开城门,自己就可以率领精兵直冲王府。蓉城地处大辉朝边陲一隅,承平日久,守军疏于战事,应该有机可乘。倒是眼前这校场的木栅栏,修的又密又扎实,也不知道城中那些懒骨头守军怎么会舍得把功夫花在这地方?
祝阳看着这密密实实的栅栏,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栅栏上的木桩很明显有新旧之分,一看就像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加固过。
就在祝阳迷惑之时,四周忽然传来急促密集的脚步声,他赶忙扭头张望,只见栅栏外面围上来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官军,乌泱泱的将整个校场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要……”祝阳正嘀咕着,却看见校场大门突然之间被猛地一下死死关上!
不好!祝阳心中一凛,难不成……蓉城守军竟要对自己刀剑相向?!自己一个讨债的还没发难,欠钱的先动手了??
“放箭!”
一声令下,如晴天霹雳。祝阳还没来得及多想,场外响起一阵弓弦拉放之声,他本能的想要呼喊将士们结阵掩护,却猛然想起今日只是前来领饷,并未作任何战斗准备,眼下众人身无片甲,手里连一面盾牌也没有!
顷刻之间,密集的箭矢掠过栅栏,如雨点般落在校场中,顿时哀嚎声四起,祝阳顾不得死伤的弟兄,急忙指挥众人朝校场大门冲去,却发现大门已被拴上粗重的铁链,门外还斜搭着木桩加固,任凭如何冲撞推挤也不起作用。
箭雨一轮接着一轮,更多人倒在了血泊中。没有武器、没有退路、甚至连作战的目标都没有,曾经纪律严明的阙山军陷入一片混乱,哭喊声、求救声、叫骂声汇聚成绝望的风暴盘旋在校场上空。祝阳身中两箭,与亲随卫兵失散,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跌倒在地,被失去秩序的人群压倒踩踏,挣扎几番却仍无法重新站起来。
剧烈的疼痛和眩晕感让祝阳再难动弹,只能拼命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借着战友尸体的掩护躲在死人堆里,挤压和缺氧让他的意识不受控制的渐渐模糊起来。
难道我竟要命丧于此……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闪过,祝阳恍惚间回想起两年前投军之前的那个夏天,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段闲暇的时光,他徜徉与家乡的山野,以为未来的人生会有无限的可能。自那以后,席卷整个大辉朝的动乱打破了这一切,他被乱世洪流裹挟着一路跌跌撞撞,再难有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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