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阳见娘口中咳出污血,头里嗡的一声炸响。他赶紧将娘扶起坐好,祝娘抓着他的手,靠着枕头艰难地喘着气。
“怎么会这么冷?娘,你的身体怎么突然就……”祝阳跪在地上轻轻握着娘的手,手上传来一股彻骨的冰寒,直往祝阳心口里钻。祝阳抬头望见娘的脸上已没了神气,双唇也失了血色。
祝阳焦急不已,悔不该这阵子贪玩没照顾好娘:“难道是这几日天气骤然转寒,孩儿疏忽,让您的病加重了?”
“不碍事……”祝娘艰难地喘着气,轻轻摆着手。
“孩儿这就去县上请大夫回来。”祝阳扶娘躺在床上,转头从柜中翻出了一床旧被子给娘盖上,又煮了些米汤喂娘喝下,揣上仅剩的铜钱急匆匆飞奔出门。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天际,祝阳一路狂奔,途经小镇时,最后一缕残阳正被群山吞噬。祝阳向五爷述说了家中变故,五爷赶紧吩咐云虎去祝阳家里代为照看,又塞给祝阳许多银钱。祝阳千恩万谢接过银子,顺着河流一路匆匆往县城赶去。
祝阳赶到县城时,月亮已然西斜,四周鸦雀无声,只听得城外流水潺潺淌过,城门早已关闭。祝阳顺着墙根摸黑来到无人巡守之处,抛起钩绳攀绳踏墙而上,入城后依着记忆来到药铺门前。此时东边天空微微泛起一丝白光,祝阳一刻也不敢耽搁,瞧着巷子两端没有人影,赶紧上前轻拍门扉,朝着门缝里急切地呼唤。
“来了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早说了不看病了么?”大夫被打扰了清梦,不耐烦地打开大门,瞧见祝阳一脸焦急满身大汗,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回去吧小伙子,你来的不是时候,老夫看不了病了。”
“您行行好,晚辈给您赔个不是。我娘咳血昏迷,我连夜赶了近百里路来,您就给开个方子吧。”
“哎……我是真没法子了,要不你趁早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你既然开门行医,怎么见死不救?”祝阳心里一急,冲上去抓住大夫的衣领怒吼起来。他整夜奔波未曾合眼,双目布满血丝,浑身伤口又被扯动开裂渗出斑斑血迹,模样甚是骇人。
“那你自己进来看看!”大夫反倒比祝阳更为恼怒,抓起他的胳膊一瘸一拐走进药铺,把药柜一个接一个打开,只见柜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些残渣土屑。“我这里一棵药草都没有了,开了药方也是白搭。这些天天气转凉,许多人家染了伤寒,我空有一身医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们……唉……”
祝阳难以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药铺,偌大的屋子里残留着淡淡药香,药柜里却空无一物,周遭满地狼藉,到处是破坛烂罐。往日厅堂正中的案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桃木盒子,里面装着一颗老山参,细细的根须近似小臂一般长短,一看便知有不少年份。大夫把它当作药铺招牌,逢人便打开盒子吹嘘一番,这会儿也不见踪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祝阳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开始颤抖,“药、药呢,药都去哪儿?”
“唉……说是要打仗,官兵前些天来把我铺里的药全都征收了,针灸用的银针也没了,就写了个纸条,啥都没了。我到县衙去讨说法,却说我是叼民闹事,一把年纪了还被按下打了五个板子,老命差点没了。”大夫扶着椅子艰难坐下,自顾自地说道:“可怜我那徒儿,不过二十出头,看着跟你一般大小,也被官兵押走。若不是嫌弃我这老头子年事太高走不动路,拖他们后腿,今日怕……”说罢双手捂住脸,垂着头呜咽起来。
祝阳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张了几次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伙子你没事吧!”大夫见祝阳失了心神栽倒在地上,忙撑着起身去扶他。祝阳握着大夫的手,两眼空空地望着大夫苍老的脸庞,眼眶里只觉有水珠渐渐滑出,视线越来越模糊。
“娘,娘……”祝阳低声喃喃,忽然一下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逃出了药铺。
这些年来,祝阳一直梦想着治好了娘的病,或许就能带着娘就能去山外看看,去见一见书画中那绮丽的世界;又或许能攒下钱来请媒人帮忙说个媳妇,过两年生个大胖小子,那么自己这个家也算有模有样了;再如果李家少爷真能高中的话,自己是不是可以跟着鸡犬升天,靠着交情混个小吏当当,也算有个正当差事……
如今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而已。
祝阳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家门前山脚下时已精疲力尽,整个人失魂落魄,停下来用河水洗了洗身上的污渍,清理了周身的伤口,把衣衫捋了捋,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门前。
“哥你回来啦!”云虎听得门外有动静,赶紧出来招呼:“伯母可好呢!”祝阳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没反应过来,跑进家中看见娘坐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上前握着娘的手:“娘,您可好些了,孩儿没用,把您一个人留在家出去跑了一趟,却还是没能给您抓到药,只能心里乞求老天爷能让孩儿代您受苦,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祝娘没有接话,只是微微地笑着端详祝阳,眼眸里全映着他的影子,轻轻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庞。那只手温暖轻柔,在祝阳的脸上和耳畔来回划过,仿佛小时候娘俩亲昵一般。过了一会儿,祝娘开口说道:“我的乖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娘可舍不得看你难受。人家虎子大老远的过来帮忙,可不赶紧道谢。”
“谢过云虎兄弟,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哥,咱俩说这些干啥。”云虎连连摆摆手,“伯母这会儿睡醒了没多久,肯定还饿着肚子,要不咱们先伺候伯母吃饭吧。”
“说的也是,我这就去做饭。”祝阳见天色不早,拿出家中仅剩的食材,和云虎一同做了些简单饭菜。祝阳和云虎都是一日未进饭食肚里咕咕叫个不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祝娘只是喝了两口稀粥,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孩子大快朵颐。
三人吃过晚饭,云虎起身告辞,祝阳虽心里不舍,但天色已晚不便久留,遂起身送到门外。两人正说话间只听见屋里“扑通”一声,祝阳心中一凛,连忙跑回屋里,只见娘捂着嘴倒在地上,手中尽是腥红鲜血,脸上全无血色,已然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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